第二天一大早，劉鵬就換了一件高領子的襯衫，將脖子遮得嚴嚴實實出了門。
    炎炎夏日，這副打扮著實也有些奇怪。
    他來到附近那座青磚灰瓦的道觀，踩著石階一步步往上走，手心沁出的汗漬洇濕了袖口。
    推開道觀朱紅色的大門，劉鵬一眼便看見有位道長，玄衣道袍，發髻高束，
    正手持掃帚在殿前掃落葉。
    他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躬身行禮：“道長，晚輩有事相求，能否為我算上一卦？”
    道長掃帚一頓，抬眼看他，渾濁的眸子卻似能洞穿人心：
    “施主印堂發黑，三陰匯聚，眉間隱有血煞之氣……此卦，老夫怕是算不得。”
    說罷掃帚輕甩，轉身欲走。
    “道長！”劉鵬急得向前邁出半步，聲音發顫，
    “我近日噩夢纏身，總夢見……夢見有人掐我得喉嚨。
    求您指點迷津，便是刀山火海我也甘願去闖！”
    他解開襯衫的領子，脖子上的五指印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您要是再不救救我，我真的恐怕就沒有辦法了。”劉鵬差點當場就雙膝跪下了。
    道長趕緊上前扶住他，沉默片刻，終是歎了口氣：
    “罷了。你隨我來後殿。”
    穿過雕花木窗的走廊，二人進了供奉三清祖師的內殿。
    道長讓劉鵬在蒲團上跪坐，自己焚起三柱檀香，煙氣嫋嫋升起，在神像前織成朦朧的紗幕。
    他取出一個龜甲，內裏裝著六枚古銅錢，銅錢邊緣已磨出斑駁痕跡。
    “施主報上生辰八字。”道長嗓音低緩。
    劉鵬依言報出，道長閉目掐訣，手指在虛空中劃出繁複符咒。
    銅錢被擲入龜甲，隨著“叮叮當當”的聲響落在案幾上。
    道長驟然睜眼，瞳孔驟縮：“卦象……凶。”
    “巽卦變坎，風雷化水，本是轉運之象，卻偏偏被陰爻截斷。”
    他拾起一枚銅錢，錢麵紋路交錯如蛛網，
    “坎為險，兌為毀……施主身上有條人命債，鬼魂怨氣未散，糾纏至今。
    此劫，非人力可為。”
    劉鵬渾身一震，冷汗順著脊背滑落。
    他膝行向前，幾乎要叩首到地：
    “道長救我！我願散盡家財，建廟齋僧，隻求消了這業障……”
    道長拈起案上黃符，指尖蘸朱砂畫咒，符紙瞬間泛起金光。
    可那光不過瞬息便黯淡下去，符紙竟自燃成灰。
    他搖頭苦笑：“施主，你欠的是人命債，非香火可抵。
    卦象顯示，三日內必有血光之災，躲不過，也避不得。”
    “難道……難道真無解法？”劉鵬嗓音嘶啞，眼底泛起絕望。
    道長凝視他良久，忽而問道：“你可曾真心悔過？”
    劉鵬怔住。
    悔過……他這些年靠盜竊換取的錢財，都輸在了賭桌。
    對於自己親娘生病到過世都未出過一分錢一分力，現在又身負一條人命。
    從內心來說，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爛人，哪裏談得上悔過二字？
    此刻被道長點破，他臉上血色褪盡。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道長將拂塵橫在劉鵬麵前，塵尾掃過他眉心，
    “若你真願贖罪，便去做應該做的事，而不是在這裏坐以待斃。”
    劉鵬死死抓住拂塵尾端，“這樣，橫豎不都是死嗎？！”
    是啊，他曾經想過自己的死法，或是被那些債主找到，暴打一頓後扔進河裏喂魚。
    但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去悔過自新。
    “此言差矣，一個發自內心悔改的離去，和餒無悔改，被冤魂報複致死。
    兩者相差巨大，知錯改過，善莫大焉。
    死後的世界必將好過一些啊...”
    道長的聲音如同洪鍾大呂，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自己曾經犯下的種種罪行。
    在醫院那些被他偷走錢財的人，因為他而家破人亡。
    那些因他做局，在賭桌上輸得傾家蕩產的人，臉色痛苦，眼神絕望。
    他還想到了，梁小言那雙驚恐無辜的雙眼。
    突然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深深冒了出來，那是對自己罪行的恐懼，亦是對死後世界的恐懼。
    他顫抖著雙手，鬆開拂塵，跪倒在地上，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願意贖罪，願意去做我應該做的事。”他哽咽著說道。
    道長靜靜地看著他，許久後才緩緩開口：
    “罪業如山，非一日可移。但若心誠，自有路開。
    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這是第一步。
    接下來，你要用自己的行動去證明你的決心。”
    劉鵬渾身一震，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道長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因果循環，天網恢恢。你躲了這些天，可那冤魂何時放過你？
    唯有直麵，才能解脫。”
    “我...我怕...”劉鵬的聲音低如蚊蠅，“我怕坐牢，怕死...”
    道長忽然厲聲道：“怕？你身負人命時，可曾想過他的恐懼？
    你的怕，比起他人所承受的，又算得了什麽？”
    劉鵬癱倒在地，痛哭失聲：“對...我對不起他們...道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道長蹲下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去做你該做的事。記住，贖罪不是為他人，是為你自己的心。”
    劉鵬站起身，擦幹眼淚。
    烈日下，道觀飛簷上的銅鈴輕響，劉鵬望著滿院新栽的銀杏樹，知道彼岸已至。
    那晚，他回到小旅館，睡夢中又浮現出梁小言的麵孔。
    劉鵬跪在地上，深深懺悔：“小言，我知道我罪無可赦...但這次我是真的想彌補！
    我要去自首，以命還命！我求求你...讓我去贖罪，哪怕你一輩子都不原諒我！”
    梁小言的幻影忽然逼近，“你害我死時，想過給我機會嗎？”
    劉鵬不敢抬頭，隻是不住地磕頭：
    “是我畜生不如！是我豬狗不如！我該死！但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求你！”
    梁小言沉默片刻，冷冷說道：“希望你言出必行，否則我照樣拿你索命，哪怕你下地獄，我也要扒你的皮！”
    劉鵬內心掙紮了幾天，最終，他咬咬牙，撥通了警局的電話...
    新聞裏很快播出了“殺害9歲男孩凶手落網”的消息，社會各界一片嘩然。
    看完這則新聞，祁北給晨曦發了條信息：
    “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晨大師，又是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