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天庭發生的動蕩，王惡自是渾然不覺，他於天牢之中，盤膝而坐，腦海中不由回想起這六十五年仙生點點滴滴。
    其中有彷徨，有恐懼，亦有不滿，彷徨的是自己的出身，恐懼的是天庭體係的權柄，更不滿大環境下被壓製的那份本性，底層仙隻能尊強敬上，難吐真言。
    若仙人也如這般，自難成三乘之功，若不想為道法拘，隻能效職為仙官，折返於三十六洞天，歸於虛無自然之界。
    這般又與凡人何異？王惡周身仙力流轉，每一名成就天仙者，所悟皆不相同，他認為自己的道，當取於善惡兩端，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這才是仙海浮塵中，自己作為一名靈官，該去捕捉到的純粹之道。
    仙氣動蕩，陡然王惡腦海中畫麵一轉，雲海翻滾，他立於雲端之上，眼下是茫茫眾生，而在群峰之間，是一座規模龐大的山神廟，他眼中頓時金光燦燦，下方事物轉瞬便盡收眼底。
    他發現那廟宇中，供奉的並非是山神，而是一尊赤麵髯須，露出獠牙的惡鬼。
    很快，王惡就發覺不對勁了，隻見下方那群凡人，似乎正舉辦著如祭祀一般的活動，而在供桌兩方，皆是血淋淋的活物血食。
    王惡臉色一沉，於雲海中搖身一變，轉眼幻化成一名凡俗中年人模樣，落在遠處並不起眼的一方角落，有樣學樣的學著眾人姿態朝拜。
    而在他的身邊，是一名身形佝僂的老者，此刻正一臉虔誠的閉著眼，雙手合十，嘴裏正小聲碎碎念著"廟神啊，求您大發慈悲，放過我們吧，村裏實在是拿不出符合要求的童男童女了，如今隻能以血食代替，望您老能通融通融。"
    王惡目光陡然一凝，見狀，頓時明白了什麽，這所謂的廟神，看來便是自己成就元仙後內心產生的那抹惡念，也是自己苦苦壓製的欲望。
    如今，自己向天仙再進一步，心神大開，便很難再將他壓住，所謂求善者其心必斬惡，但自己這惡念，也太無仙道了。
    呼～
    周邊卷起一陣狂風，隻見那神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蛻變，濃鬱的鬼氣下，這惡鬼身周亮起一縷縷血光，好比赤色火焰一般。
    窮凶極惡，殺孽極重，如今業障纏身，於此處顯形。
    王惡心底怦然一動。
    他娘的，這惡念怎麽看著比我這辛苦修上去的修為還要強橫？
    明顯幹不過啊？
    這天仙境，自證本心，怎麽自證出個這玩意兒？
    王惡心底飛速思索，突然，他眼前一亮，玉帝的親賜金鞭，本身存有功德之力，斬去這業障纏身的惡鬼，絕非難事，想到這點，他腰杆挺直了一些，正當他準備喚出金鞭時，周身一股強有力的吸力傳來，他甚至做不出任何有效反應，便被那怪物攝於手心。
    周圍朝拜的村民，心裏一驚，紛紛將頭埋了下去，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我等了你六十五年，如今你總算前來送死了，善。"那惡鬼尖銳的爪子扣住王惡的脖子，他脖子凹陷處，血管紋路頃刻間清晰可見。
    王惡渾身輕顫，調轉仙力，咬牙控製著周身因為被鬼氣灼燒後開始扭曲的肌肉，雙眼平靜的看著這內心的惡，咧嘴譏笑道"看來你也很辛苦，壓了你六十五年，我們也是時候該做個了斷了。"
    聽聞此言，惡念嘴角瘋狂抽動，但幾乎隻是瞬間便有了決斷"你殺不了我，你我本為一體，我就是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你打著善的名義，想著為這些螻蟻盡心盡力，不負神職，可他們又怎會知道，你們這些所謂仙神的善不過是偽善罷了。"
    "你內心其實壓根瞧不上他們，否則我又怎麽會出現，凡人在你們眼中便如這案桌上的血食，可隨意斬烹，這才是你心中最純粹的想法，不是嗎？"
    王惡能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除了嫌棄，不滿，還有同情與可憐。
    對方說這話，無外乎是想讓自己這善念崩塌，占據主導地位，但王惡卻無法忽視這禍心之語，這便是自證本心的矛盾點，他或許不認可，但卻無法不認同。
    因為這就是他曾經有過的想法。
    "你說的或許是對的，但我既已成仙，又怎會對凡俗念念不忘？或許你不是我內心心底最純粹的惡，但你肯定是我從人到仙對凡間界最完美的怨念，人之本性，七情六欲，貪嗔癡恨愛惡欲，情欲的缺失，注定失去了原有情感基礎上的寄托。"
    "而這種缺失，才造就了扭曲的你，你吃人不過是你不懂得滿足，想報複世人的想法，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固然是好，但你卻忘了，那是一位母親，含辛茹苦對你的救濟。"王惡不明白這些話怎麽會脫口而出，但眼角的淚水卻是真情流露"從懶散，一無是處，到慢慢接受，努力工作，這是一個轉變的過程，你活在過去，而我活在當下，這是你我本質上的區別。"
    惡念迷茫的看著王惡，但目之所及，念頭一起，心底震顫，一股危險信號瘋狂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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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間，他發現王惡身上有道金光亮起，但那抹金光剛出現片刻，便悄然無形，王惡身軀禁不住哆嗦了下，內心頓時沉到了穀底。
    我特麽金鞭呢？
    沒錯，在證道邊緣，他發現與金鞭徹底失去了感應，而這是最致命的，他那一番話，明顯為自己爭取了足夠時間召喚金鞭，但現在金鞭不見了，對方極有可能已經反應了過來。
    王惡露出苦瓜臉，抬頭道"再給次機會，好不好？"
    惡念獰笑一聲，手掌頓時用力，護體神光怦然碎裂"果然是個虛偽仙神，連自己都騙。"
    "死去吧。"惡念大吼一聲。
    王惡麵色大變，突然間，四周落下三色仙光，神力湧動，一名老道身影緩緩踏步而來，眉頭一皺，抬手便打出七道火符，那惡念還來不及嗯一聲，便如雪人融化般，被迅速溶解。
    王惡趁機脫離，落地後張口吐出一口濁氣，驚魂未定的看向四周，發現此處空間全是火光，再沒了一絲畫麵。
    他目光中滿是無奈，轉身走向老道，拱手道"小神，見過薩天師。"
    薩守堅，崇恩真君，亦是天庭四大天師之一，沒想到關鍵時刻，竟然是這位救了自己，不過對方既然出現在這裏，那想必是來到了天牢。
    薩天師一臉哭笑不得道"你這鬥戰本領未免也太寒磣了些，若非貧道奉玉帝之命，來天牢宣讀口諭，怕是你這衝擊天仙境，便會直接要了你小命。"
    "是小神考慮不周了，本想著能取善惡之道，突破天仙，但沒想到這惡之一途，猶如洪水猛獸，讓仙難以從容應對，不過經此一劫，小神對天仙的感悟必然更上一層樓，想必突破也隻是時間問題。"王惡略帶歉意的一笑，主動向後挪了兩步道"直視本心，方成本我，王惡終得多謝天師施以援手，否則惡念橫生，那便真的得不償失了。"
    薩天師餘光瞥了眼王惡，心底暗自思量，點了點頭道"善惡循環，哪是那般好界定的，不過，你能以此入道，想必內心也是堅韌之輩。"
    "王惡，你能走到今天，是貧道萬萬沒想到的，若你他日證得天仙，空有神力，卻無鬥戰本領，你可想過，以你如今三道權柄，在天庭亦是舉步維艱之途？"
    王惡一愣，薩天師含笑道"這也是陛下讓我轉告給你的，通明殿畢竟不同於其他殿，天子近臣若是個繡花枕頭，何以彰顯天威，何以做這都天糾察靈官？"
    都天糾察靈官？
    王惡麵色凝重的看向對方"天師，您此話何意。"
    "如今天庭正在大力反腐，你是個聰明的仙神，陛下這時候對你委以重任，你還看不出是有心以你來收尾？此法既是為了你今後能服眾，何嚐不是有為你能免了這牢獄之災，下的一番苦心？"
    王惡低頭看了眼自己，心裏頓時除了感激，還有對這位陛下的敬重，玉帝能這樣做，便是徹底撕破了最後一層偽裝，也間接承認了通明殿的決定就是他的決定，也是告訴所有仙神，天庭，始終是朕說了算。
    陛下莫非這是有心中央集權嗎？對天庭上層仙家的那層薄麵，籌劃了這麽久，已經不打算再顧忌了？這都天糾察靈官一職，怎麽看都像是針對這些上層的震懾，陛下，這是演都不演了呀。
    "天師，這會不會對陛下造成不好的影響？"王惡擔憂道"畢竟，以我現在這待罪身份，貿然接受了這職位，底下仙人難免會碎言碎語。"
    薩天師抿了抿嘴"所以，陛下在等事件反轉，你以為貧道來幹嘛的，你若還是個元仙，怎配拿這個職位。"
    啊？
    "貧道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拜貧道為師，貧道助你踏入天仙，如今你領悟以觸摸天仙門檻，差的是最後那臨門一腳，這點貧道還是有自信帶你入那玄妙之門的。二則是，你繼續自己摸索，若是不小心神魂俱滅，也算是對天庭各方有了個交代，貧道倒是不介意收拾你這仙身，你覺得如何？"薩天師似笑非笑，正欲再磨磨對方。
    隻見王惡不假思索，哐哐哐便是三個響頭，聲音是那般清脆悅耳"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三拜。"
    薩天師嘴角抽搐了下，這還真是個從心之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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