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惡點了點頭，卻是並未多說什麽，他沿著來路折返，腦海中不由想起了當初給那通臂猿猴畫的一張大餅。
    而且他更沒想到，短短天宮一年時間，對方竟然便已經陽壽盡了，他不免有些感歎，山中無歲月，混沌未計年。
    三百六十五天，對他來說不過隻是彈指一揮間，但對凡間生靈而言，那卻是他們短短的一生。
    聚散無常，落葉安知花開日，生死有命，榮枯終歸根先知，世人為死而生，卻又為生而死，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閑事？
    失之坦然，得之淡然，爭其必然，順其自然，明悟不生不滅者，所以才能超脫生死，這才是仙道不息的根源。
    王惡腳步不停，體內元神盤膝而坐，一陣玄妙的仙氣盤旋在元神腦袋之上，它開始逐漸有了變化，本是少年模樣的元神，開始生出短短的黑色胡茬，身體從原本的少年姿態緩緩幻化成中年，又從中年頃刻間變為老人。
    仿佛此刻元神正在經曆著自己的一生，外界，王惡身周一片片仙光彌漫，很快便將他整個仙隱沒在耀眼的白色光芒之內，忘川河中的鬼哭狼嚎聲，更是戛然而止。
    等到白光消散，他再次出現。
    此刻已然是一名身穿白袍的老者，他的手中撚著一柄浮塵，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天仙是個沉澱的過程，越是明悟頓悟，自身仙力便越加純粹，所謂的圓滿，就是一條看得到盡頭卻永遠走不完的路程，而要想在這條路上與其他天仙拉開實質性差距，無外乎也是看誰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遠而已。
    至於該如何徹底走出這條泥濘小路，想必天上地下也唯有那些功參造化，有著超脫物外見解的聖人能做到了。
    王惡一擺浮塵，臉上的感慨緩緩消去，為了不讓孟婆起疑，他隻能是沿著奈何橋漫步消磨時間。
    半日後，他特意繞了一圈，再次回到了那方小房子前，這次他學聰明了，沒有直接上前去敲門，而是隔了一段距離，便朗聲喊道"貧道太白金星，不知孟婆可在？"
    過不多時，屋內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木門砰的一聲被打開，孟婆跌跌撞撞的跑出來，眼裏帶著些耐人尋味神色，不過馬上便恢複如初，行禮道"仙師，您還請裏麵坐。"
    態度轉換的何其自然，總歸是【論老牌頂流仙家的實用性】，王惡不為所動，說"不了，貧道來此的目的，你應該心裏清楚，還是先帶貧道去見那猴兒吧。"
    孟婆氣息一滯，若有所思，暗幸地府沒有自作主張將那猴子輪回，感情對方還真是這太白金星養的鉤子，如此一來，老娘拜托那小郎君前去招呼一聲，也不算是無用功。
    "仙師，請隨我來。"孟婆作了個請，王惡點了點頭，跟在對方身後。
    甚至王惡能感覺到，對方有意放慢了腳步，完全是真心實意，不摻半分作態的用心引著路。
    片刻後，兩仙便穿過了一條石級小路，小路盡頭，是一座上寬下窄，麵如弓背，背如弓弦平列的了望台，台子周圍除了這條小路能直接抵達，便唯有那正中尚有能容下物體的空間。
    其餘盡是刀山劍樹，十分險峻。
    "仙師，以您老神通，我本不該多舌，但為了以防萬一，有些話，想著還是與你提前說明，此方名為望鄉台，無論鬼魂們的家鄉在何處，站在上麵都可一覽無餘。"
    "不過，正因如此，台上鬼魂的淒慘哭聲，才最易觸動生靈的惻隱之心。"孟婆秀眉微蹙，定聲道"所以若仙師到時聽到了什麽，其實都屬於正常範疇，到時切莫動手才是。"
    王惡心中一動，先是沉吟了幾聲，隨後快速重重的嗯了一聲。
    孟婆聽見見對方簡單的回應，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過身，態度誠懇道"對了，還有一件事，仙師應該也明白，如今地府經濟不景氣，那猴子死活不去輪回，對地府開銷上也算一筆額外的支出，本來若換成旁人，我們肯定是不會將他留到現在的，但既然它是仙師您老的安排，那是否能先把這筆費用結清一下？"
    王惡還沒言語，孟婆又道"當然了，地府行事向來公允，絕對不會胡亂收費，我們隻收這段時間以來的望鄉台使用費用即可，至於安置費，能免肯定就給您老免了。"
    "不對吧，這望鄉台不就是給鬼魂用的嗎？怎麽還收費？"王惡不解的看向對方。
    "看您老這話說的，那凡事不也有個度嗎？這鬼魂入地府每人隻有一次免費使用機會，超過的當然要收費了，不然光每年投入的維護費用，我們不就打水漂了嗎？"
    王惡噎了一下，感覺對方說的好有道理，他竟然一時之間無法反駁，他想了想說"問一下，現在那猴子用了多少次了？還有，你們的收費標準是？"
    "不瞞仙師，這些我都提前計算過了，從那猴子來地府前後，拋去他自身權益能享受的一次外，如今他總共用了九次，而每一次間隔在半個時辰至一個時辰之間，如果按時辰算，一個時辰是三千天寶錢，九次便是兩萬七千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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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去其中三次半個時辰，不足一個時辰的用量，便給你折合成半個時辰，三次便是四千五百枚，加上六次整數，便是二萬二千五百枚，看在仙師你的麵子上，索性這多出來的五百，我這邊便擅作主張替你抹去了，這樣算下來，您老隻需要支付二萬二千枚天寶錢，便可以了。"
    王惡眼睛瞪的滾圓，他突然有些明白孟婆為何突然鬆口不要那八千孟婆湯的錢了，感情是衝著更大的大冤種去的，比起這兩萬二的巨款，反觀那那八千的確是算不了什麽。
    "能用冥幣結算嗎？"王惡臉色一陣變化，冷冷道"如果可以，等我空閑去趟人間，到時一起燒給你。"
    孟婆怔怔的看著王惡，突然整張白皙的麵龐仿佛多了幾分活力，捂嘴輕笑起來，搖頭道"仙師說笑了，這冥幣本是人族溝通地府的貨幣，雖沒有功德，但卻有信仰之力，而仙師是仙，對地府何談信仰？所以哪怕您老燒的再多，那對於地府而言也隻不過是廢紙。"
    "而且，對仙，我們也是有明文規定的，一律隻收天寶銅錢哦。"
    王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孟婆則是好整以暇，甚至為了防止這位天庭權貴賴賬，很細心的補充了一句"況且這條路，除了我，根本無仙知曉如何出去，如果仙師不願意，那人家也隻能先回去了，剩下的路，仙師自己去走便是，至於能不能找到那隻猴子，人家可就管不著了。"
    "你威脅貧道？"
    王惡嘴角抽搐。
    "人家哪敢，隻是累了嘛。"
    她未免實在是太會了，如果這家夥真的把自己丟在這裏，先不說自己能不能出去，光是要找到那隻猴子，就得額外花上一番功夫，而且保不齊還不一定能精準找到，這孟婆便是吃準了這點，所以才這般有恃無恐。
    "這個死三八，完全是掉進錢眼裏了。"
    王惡心裏罵罵咧咧，麵上依舊不變，閉上眼睛平靜了幾秒，低聲道"貧道認栽，二萬二是吧，出去便拿給你。"
    "口說無憑，恰好，承諾文書我這也提前準備好了，仙師，還煩請在這上麵簽個字。"孟婆臉色一喜，從身後儲物袋中，拿出一張文件，一杆毛筆，遞到了王惡身前。
    王惡眼神僵硬了，這波操作要不是早有預謀，打死他都不信。
    憤然奪過筆，孟婆適時取出硯台，王惡冷笑道"你準備的還真挺齊全。"
    "有備無患嘛。"
    王惡也懶得去揭穿，抬筆刷刷寫下太白金星四個字，本以為他會以此蒙混過關，但卻沒想到，名字落下的刹那，那承諾文書一圈黑色霧氣彌漫，將他從上到下鎖定了起來。
    檢索完畢後，那黑氣才緩緩重歸文書之內。
    意思很明顯，哪怕是假身份，假名字，這文書刻印的還是王惡本仙，總歸這錢得是他自己還。
    "可以走了嗎？"
    "當然。"孟婆檢查了下，發現並無問題，這才心滿意足的將文書收起，向著王惡露出靦腆的笑容道"要不說還是仙師你大氣呢。"
    我謝謝你。
    王惡冷哼一聲，選擇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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