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王惡領著天祿徑直到了瑤池仙境，先是與守衛的仙女寒暄了幾句，便以拜訪六公主為由，勞煩對方前去通報。
    仙女自是連連點頭答應，言請王靈官在此等候，隨後便急匆匆前去稟報。
    王惡也不逾矩，他之所以沒去啟明殿，便是由於最近各殿各府忙於修砌，啟明殿迫不得已下早已做了仙員調整，難得放了次長假。
    而他想要尋到六公主，除了她的府邸吟鷺棲間堂一處地點外，王惡所知其實也不多，畢竟，各部不可能隨時派仙像盯著眾仙那樣對這些公主真正做到一視同仁，事事求個歸檔備案，有時候身份地位差矣太過懸殊巨大，本身便注定了對上至下公平的偏駁。
    這也不怪雷部明知六公主或許涉案其中，卻始終不敢行例行問話，換言之，天條本意是尋求嚴明的製度，而天條的複雜性，和執法仙有所顧慮的局限性，是造成錯案的重要因素。
    故而趨利避害，做出違逆本心的決定。
    所以仙眾才會兩極分化，引發到底天條該是法不容情還是法不外乎人情的爭論。
    可無論如何，王惡始終覺得執法仙的良心該是引導他們做出更加準確的司法判斷的第一要素，在法律與良心之間找到最優的平衡，而不是這般一味躲避，導致所有事無法再推進。
    所以，李青天的無奈無力，絕不是他司法工作努力追求自身職責所確立的目標過程中，可以退讓的苦衷，而此刻也必須有仙站出來去遵循基本的天條理念和道德良知，否則，將來執法仙也隻會說:"天條是不承認良知的。"
    那底層仙隻能是:"大人，良心也不承認天條。"
    從而導致對天理、仙情的敬畏缺失，對天庭仙眾普遍價值觀的強烈衝擊感受留下傷痕，對天條戒律深處精神領悟的越發抵觸，失去原有的底線約束。
    到那時，豈會不再次生亂？
    天祿看王惡神色有些陰晴不定，不解問道:"王靈官，你這是怎麽了？"
    王惡一愣，瞬息回神，低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邊的天祿，隨後搖了搖頭“我沒事，或許是最近發生太多事，有些累了。"
    天祿哦了一聲，恰好這時，那名去而複返的女仙已是回來，說六公主有請，王惡兩仙隨著對方朝瑤池行宮而去。
    直到進入六公主府邸，來到閣樓之上，王惡見到了一襲休閑白衣，麵容冷清的六殿下。
    以及……七殿下？？？？
    "王靈官如今公務繁忙，可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本殿這吟鷺棲間堂，倒是有些蓬蓽生輝了。"六公主喝了口茶，語氣略顯冷淡。
    "六公主說笑了。"王惡抱拳，沉聲道:"王惡於靈官殿時，本就承蒙殿下多方照顧，今日登門拜訪，本該如此，殿下何須挖苦王惡。"
    六公主握杯的環璧指尖顫了下，麵無表情的扭頭看了眼王惡，見他兩手空空，哪有半分拜訪姿態？
    "常言道一飯之恩，沒齒難忘，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王靈官這拜訪當真還挺實誠。"六公主把一隻倒扣的紫青茶杯反轉過去，再次倒了杯茶:"到頭來，本殿還得倒貼一杯茶。"
    王惡表情頓了頓，七公主則是掩麵而笑。
    "謝殿下。"
    王惡大方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入口微苦，回味芳甘，應是農神清作司產物。
    "坐。"
    六公主揮了揮手，作了個請，王惡心裏一動，卻也沒敢拒絕，隻得安穩落座。
    六公主哂笑“說吧，到底有何事竟能逼得你闖入這女仙重地？”
    王惡正了正神色，放下手中茶杯，道"殿下莫非不知臣來為何意？"
    話落，六公主眼中異色閃爍，但他很好的藏住了，搖頭道“王惡，你莫非是來消遣本殿不成？若無事，依本殿看，你還是請回吧。”
    "殿下，莫急。"王惡一副分享大秘密，小心翼翼防止泄露的姿態，壓低聲音“殿下，當日娘娘命你和七殿下前去取蟠桃金丹，你可知當日孫悟空其實也在盜取金丹，而在這段空隙內，一種名為碎魂丹的丹藥流了出來。"
    六公主不動聲色的聽完，微微點頭所以呢？莫非你們懷疑是本殿與七妹所為？"
    "臣自然是相信兩位殿下的品行。"王惡捏著茶杯，盯著上麵的青花，莫名其妙的岔開話題:"隻不過臣是擔心有心仙會以此為由，傳出瘋言瘋語罷了。"
    六公主難得笑了下，隻不過臉上的笑容很古怪，似調侃，似打趣，似揶揄。
    王惡解釋道:"畢竟此事涉及一條仙命，臣這邊自不敢懈怠。"
    說完，王惡再次舉起杯，飲了一口，隻不過這次，借著茶杯遮掩，他的餘光則是一直觀察著兩位公主的表情變化。
    不過，很快，王惡便失望了，他發現這兩位公主先是齊齊一愣，相繼皺眉，六公主更是滿臉不解“何仙？”
    "水部水司總鑒，魏思。"王惡有問必答，直言不諱。
    六公主審視著王惡的臉，怒目相視:"你的意思是，那魏思是死於碎魂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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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惡道:"六殿下，魏思怎麽死的，我們自會去查明，眼下最重要的，是得洗清兩位殿下的嫌疑才是。"
    "混賬。"
    聽到這話，六公主臉色微變，起身疾步走向王惡，接著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大罵王惡簡直是分不清輕重緩急。
    這一下，倒是給王惡整不會了，不過看六公主罵的起勁，倒的確不似作偽，而且這種熟悉的感覺，明顯是裝不出來的，這種如出一撤的語氣神態他可太能感同身受了。
    有些仙善於偽裝和隱藏，看不清他的品行、教養怎麽樣，而如果他生氣時，所表現出來的言談舉止，往往是發自內心，最自然真實的。
    這便是他為何要避重就輕的原因，因為內心的恐懼往往有關道德焦慮與身份認同，所以才更要修身養性，重視情緒的馴化，越是怒火中燒的仙便會顯露出隱藏已久的陰暗麵，常常是驚嚇或失控的表現，正因這種情緒失控的一瞬間，哪怕是再有心遮掩，也會短暫暴露出他是怎樣的仙性底色。
    而這種底色，其實很難逃避真實的自我，可六公主這種明顯不是，她不會稍有不順心就發脾氣，而是至始至終都很真實和真誠。
    當然了，也不排除她有很深的自我管理辦法，哪怕光這一麵她也能很好的無數次展現出來讓自己看見，若真是這般，這六殿下，可就太不簡單了。
    六公主見王惡不說話，推了推鍛造司精心設計的那副金絲愛戴，端起茶杯:"等本殿喝完這口。"
    王惡內心苦笑，這六公主還是這般喜歡喋喋不休，從頭到尾，他一字不差的全聽在耳朵裏，對方已經完全是從魏思這件事上，跳到對整個雷部，通明殿辦事不利上，再到對自己的口誅筆伐。
    六公主或許自己都還沒意識到，她不知不覺間已經將啟明殿辦公的那股執著勁，放在了這件毫無關聯的案件上，往往越是沒有破綻，便越說明有鬼，可這……六公主明顯不符合啊。
    王惡皺眉沉思。
    "殿下，您覺得魏思此仙如何？"
    六公主壓下怒火，疑惑看來。
    "恪盡職守，還算兢兢業業吧。"
    "殿下八個字，是說他對職責的操守，還是魏思本人與這八字息息相關？"王惡笑著問。
    六公主扭頭看了過來，目光銳利:"本殿下向來對事不對仙，他私下如何，本殿如何得知？"
    王惡盯著六公主，雙方目光接觸，他嘴角一挑:"這就對了，正因殿下向來隻看仙家做事誠懇與否，所以才更容易被有心仙鑽了空子，畢竟隻要是為天宮盡心辦事，在殿下這裏都是說得通的。"
    六公主精致的眉梢微微蹙起，沉吟不語。
    "殿下是聰明仙，到底兜率宮丹藥是如何流出，想必殿下心中已有了決斷，至於是何仙，臣不便置喙。"王惡站起身:"畢竟臣此來，是表個態度，也是心中求個底，但不管他是誰，臣都會秉公辦理。"
    六公主皺了皺眉。
    "你如此篤定本殿下知道？"
    "去兜率宮的仙攏共就那幾位，傳喚仙官本是陛下近侍，更何況當時來去還是陪著老君同行，他能出手盜丹的幾率可謂很小。"王惡臉上掛上一抹笑容“而要等孫悟空盜完仙丹再出手，便要很快準確的找出碎魂丹所在，除非此仙很了解兜率宮，否則那也無異於是大海撈針。”
    "況且這種滅魂丹藥，定然不會與加持修為的玄丹放於一處，那孫悟空能活蹦亂跳下界，便能窺見一斑，眼下除了兩位殿下，王惡也的確是想不到還有何仙能有這般充裕的時間拿取丹藥。"
    六公主沒有回答。
    王惡隻好自己解釋:"臣相信此前殿下的確是不知情那丹藥為何物？否則今日這門，臣不見得就能進來，畢竟以殿下身份，哪怕將來東窗事發，隻要否認，誰又能拿殿下如何？"
    六公主眼波微閃，下意識的動了動脖頸，似乎想側頭看王惡，但忍住了。
    而七公主芳心砰砰狂跳了兩下，臉色複雜且古怪的盯了一眼自家六姐，隨即默默低下了頭。
    六公主保持著清冷的蓮花姿態。
    "好，真不錯，王惡，你果然沒讓父皇失望，本殿下也是當真沒看走眼，你能走到今日，也不見得就全是運氣。"六公主冷笑一聲:"你倒是提醒了本殿，既如此，那本殿若說所有的事，就是本殿幹的，你又能如何？"
    四周詭異的寂靜了
    "臣不敢。"王惡站起身，不卑不亢道:"臣明白，此事殿下或許有顧慮，但通明殿，雷部向來是以證據論事實，眼下這些不過是臣鬥膽猜測，是臣逾矩了。"
    說完，王惡重重抱拳躬身。
    "滾。"六公主眯了眯眼，聲音透著冰塊撞擊的質感，以及女性聲線的魅力。
    王惡吐了口氣，他無法定性六公主是否有嫌疑，但唯有這樣，他才能確定六公主是否提前知情此事，可結果，對方壓根不吃他這一套。
    至少現在，他能肯定的是六公主的確是已經知道背後仙是誰，而他也大概知道該把搜索圈子縮到何種地步了。
    "殿下，茶不錯，臣先告退了。"
    王惡索性先行告退，他深知這六公主選擇借力打力，便是存了不鬆口的打算，若真是逼急了，他反而是被動的一方，可和這種仙打交道，委婉壓根是沒用的。
    所以他最後索性開門見山，而最終結果能得一個滾字，其實已經算是很慶幸了，而六公主明顯是後知後覺，可現在還是要當麵要保那背後之仙，這點他的確是毫無辦法。
    看來，誓必要撬開一些仙的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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