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麵回憶
    第二章：雙子追憶——小九其一）
    “外婆……”小九耷拉著大耳朵，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揉弄著惺忪的睡眼，大尾巴上的毛蓬鬆地炸開，“外麵……好吵……”
    “小九乖哦，先回屋，外婆出去看看。”外婆揉了揉小九的大耳朵，轉身。
    “外婆……”小九緊緊地拽住了外婆的手掌，“別去……”
    小九的大尾巴不安地晃動著，不好的預感猶如鍾鼓鳴響聲般在腦海裏回蕩。
    “小九是男子漢哦，外婆還等著小九來保護外婆呢。”外婆將小木劍遞給小九，“外婆很快就回來，很快的。”
    外婆走進庭院，火光跳躍閃爍，灼燒著夜色。馬蹄聲聲，哭喊聲，碰撞聲，叫罵聲，宛若交雜的絲線，編織交錯複雜而又令人膽戰心驚的血色綢緞。
    外婆注意到，守衛的房間空了，大門被堵死。
    守衛拿走了自己的兵器，翻牆而出。
    外婆頓感冰寒，渾身顫抖，踉蹌著衝回屋內。
    “外婆？”小九雙手攥著小木劍，汗水沾濕木柄。
    “小九，和外婆玩個遊戲好不好……”外婆雙手舉在胸前，不斷地顫抖。
    “外婆，，發生……”小九話音未落，轟鳴聲便從大門穿過庭院襲來。
    “蠻人！小九，是蠻人！快點，躲到地窖裏去！乖，聽話，外婆在外麵等你……”外婆拽著小九的胳膊來到火房，轟鳴依舊，愈演愈烈。
    “外婆，您也……”
    “小九！蠻人不傻！堵死的大門裏沒有人！他們會像瘋狗一樣到處搜索的！”外婆突然高聲喊道，而後一愣，迅速冷靜下來，“小九，你還小……乖，外婆愛你。記住，一定要躲在地窖的通風口附近！點根蠟燭！”
    小九還想再爭辯什麽，卻與外婆對視的一瞬間明白了外婆曾一直在自己耳畔嘮叨的話語有什麽意義。
    【小九，如果有一天外婆讓你躲起來，你一定要躲好，知道嗎！不要管別人，任何人!包括外婆和奶奶。不然，一切都是浪費了。】
    “外婆……”小九的小虎牙死死地咬著嘴唇。
    外婆揉了揉小九的大耳朵，擦去臉頰上的淚痕，蓋上了石蓋，將柴火灰鋪撒在上麵，而後用火鉗夾過燃燒後的木炭置於其上。
    “我也愛你……”小九顫息著呢喃，順著梯子躲進了地窖，縮在陰濕的角落裏，左手自我安慰地揉著大耳朵，右手死死地攥著自己的小木劍。
    “轟！”
    大門終是無法抵禦轟擊，被無情地破壞。
    蠻兵歡呼著，吆喝著舞動著兵器猶如獵犬般四處破壞。
    “這家人，要抓活的。”首領喊著磅礴的蠻語，“要活的！”
    首領瞥了眼自己腰間掛著的頭顱——這家人家不堪一擊的守衛。
    不到一分鍾，蠻兵用鐵鏈子牽著小九的外婆，將其一路拖到了首領麵前。
    首領將腰間的頭顱解了下來，徒手將眼睛挖了出來，生吞下去，而後將血淋淋的頭顱踩在腳底下，當蹴鞠一般耍著，最後一腳將其踢向小九的外婆。
    外婆雙手緊緊抱著守衛的頭顱，想要站起，卻被身後的蠻兵摁倒。外婆跪倒，卻昂首，與首領荒蠻暴戾的目光相對峙，臉上的笑意令首領毛骨悚然。
    首領抬起密布黝黑體毛的手掌，墨色的靈火寒冷地燃起，示意蠻兵摁住外婆，自己將掌心的靈火摁在外婆的臉上。
    幾分鍾後，外婆昏倒在地。臉上是大麵積的凍傷；懷裏仍是抱著守衛的頭顱。
    “你兒子，很適合當條走狗，一條貪心的走狗。”首領說著流利的普語，拎起鐵鏈，將外婆拴在自己的戰馬上，自己翻身上馬，揚鞭催馬，活生生地拖著小九的外婆。
    蠻兵所至，遍地狼藉。劫掠之後，徒餘殘骸。
    無盡的火焰，在夜空下肆虐。天地間，似乎多了一層空間，一層火的世界。房屋在夜火中坍塌，人性在夜火中崩塌，野獸在夜火中成長。一場夜火，以一類生命為燃料，滋養著另一類生命。
    幾乎沒有什麽，能在這場夜火中幸存。連夜趕來的輕騎隊亦葬身於這場源自星球的夜火，燃自【落之核】的靈火。這是人類自相的殘殺，這是星球無情的報複。除非，你能得到【核】的【契約】。
    夜火盡情舞動了三天。
    三天後，誰人的祈禱感動了神明，為其降下足以熄滅火焰的大雨。
    石蓋顫動，小九蠕開石蓋，撿起身旁浸透不知何物之血的木劍，搖搖晃晃地沒入大雨。
    “呼…哈…”小九垂著雙臂，攥著木劍，左右搖擺著步履蹣跚。大雨傾覆的聲響在小九的耳畔連成一片嗡鳴。鼻翼微動，小九跪倒在泥漿裏，一身白袍頃刻渲染。
    嘔吐，嘔吐，嘔吐。
    肚內翻江倒海，喉嚨的閥門徹底失守。嘔吐物混入雨水，被頃刻衝散無影。小九用肩膀頂開門口遮擋的廢墟，穿刺眼簾的，是滂沱的血海。大雨愈大，似是愈發突顯罪惡的血腥；大雨愈大，似是愈發無法衝散無辜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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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劍落殞，沒入泥血混流中。小九緊緊攥著胸口，呼吸堵塞。小九向後退倒，依靠著殘垣斷壁，得以站立。緊攥的掌心中絲縷溫和燃起，輕緩地流淌全身。
    小九抬起左手，遮擋著右手掌心，凝視著右掌掌心處熟悉的宛如豆粒大小的清綠色火種。
    嘴角抽搐。
    小九從混流裏撿起自己的木劍，左手緊攥著劍柄；右手攥拳，保護著豆大的火種不受雨水的侵蝕。
    掌心一熱，小九將目光偏向屋簷下，看到一位緊握劍刃身著戰甲的男人。
    【如果……我的父親……可能也像他一樣，是位將領吧……可惜，我都沒見過他……】
    小九知道，麵前的男人還有的救。自己曾無數次地凝視自己右掌上的那點火種，明白那種感覺。
    小九將男人拖進大門，迅速收拾出一塊可以躺人的空地，從地窖裏取出一瓢幹淨的水和半角幹淨的紗布，而後緊緊地盯著自己掌心的火種。
    【拜托了……】
    小九將掌心倒扣在男人的傷口上，讓火種輕柔地舔舐。
    【他包紮過傷口……倒在我家門口……他會是逃兵嗎？】
    小九搖了搖頭。
    【還是……被派來救援的？】
    小九靠著斷梁，坐在男人身旁，左臂頂著右臂，讓自己的靈火持續為其療愈傷口。
    【應該隻是失血過多的昏迷……】
    風吹打著落雨，小九蜷著身子瑟瑟發抖，倔強地為男人持續治療。
    “啊……”小九猛然驚醒，甩了甩腦袋，抬起右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掌心的火種根本持續不了多久。
    雨，漸弱。
    “唉……”小九將紗布沾濕，朝著男人的嘴唇上小心翼翼地滴水。幹淨的水所剩無幾，喝完就沒了。小九望向天空，提起男人的劍刃，再度沒入雨中，尋找其他可能的幸存者。
    “嘩……嘩……”小九趟著沒過半截小腿而漸深的混水，檢查著每一具身軀，仔細地判斷著他們是否還有搶救的希望。
    然而，每一具軀體，皆是一具屍體。每一具等待腐爛的骸骨，或是趕來援救的無名英雄，卻無以被銘記緬懷；或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卻為荒蠻所屠戮。世界之無垠，卻找不到一塊不起眼的小墓碑，讓人們記住這些無名英雄，亦尋不得一塊和平淨土讓平民所安居樂業。
    大火，大雨；大災，大難。
    大雨熄滅了焚燒大地的烈火，卻激起了少年熾烈的心火。
    “啊！……”小九猛然揮動著男人的劍刃，不斷地踉蹌著摔倒，又爬起，繼續揮斬。劍刃斬斷雨簾，企圖斬斷自己的情愫，卻愈發的紛雜。
    “……”小九張大了嘴，將劍刃捅入地麵，撐著劍刃不住地喘息。
    小九撐著劍刃，沾濕的衣衫拚命地將小九向混水中拖拽。水，如同浸入小九的軀體般，令其渾身疲軟。
    “奶奶……外婆……母親……父親……”小九攥著劍柄，於風湧中搖晃，呢喃著呼喚每一位記憶中的親人，攪動著混水，向著淒刹的荒茫蹣跚。
    小九撲倒在混水中，雙臂顫抖著支撐倦怠的軀殼。頭顱低垂，鼻尖距離水麵僅僅一掌長之距。小九瞪大了眼睛，淚水酥酥癢癢地從眼眶中飽滿而充盈地滾落，墮入混水中。
    光暈爍動，漸明的天際閃現著明滅的彩虹。不遠處的屍體猶如小舟般飄蕩在混水之中，從名為奈何橋的彩虹下無聲劃過，蕩向生的對岸。
    小九拔出劍刃，立於此。這隻少年——無數骸骨中仿若孤獨擺渡人的幸存者，渡不了任何人。他知道，自己太弱小了。弱小到，還沒有兌現保護外婆的諾言，外婆就已然離自己而去。
    放眼天地間，生命幾何？
    刃劍在水光中顯得格外鋒利。
    “外婆……”小九拖著劍刃，四處尋找著外婆，尋找著失去的血親。
    “外婆……你在哪裏……我找不到你……”
    “嗚……奶奶……我……好想你……”
    “母親……父親……我……你們……能不能……看看我……看我一眼……我……你們，到底在哪裏啊！”小九嘶啞著吼著，目光落在劍刃的那一刹，所有想哭的意願又莫名地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想要將劍刃揮斬的渴盼。
    也許，想哭的已經哭完了吧。也許，已經哭不出來了吧。也許，是淚水已經沒法滿足情緒的宣泄……
    【小九，想哭沒有錯哦。男孩子也是會不開心的。可我們哭完了，要想想怎麽讓自己開心起來，要怎樣去解決不開心。】
    “……”小九將劍刃扛在肩上，往回走。
    水的一邊，是自己曾經的家，現在的廢墟，一位重傷將領正在那裏昏迷。未來，怎麽辦，小九不知道。他隻知道，此刻的現實是滿目瘡痍而沒有未來可言的。
    【活下去，才有未來。而自己能否活得下去，基本取決於那位將領的死活。】
    “嘩……”混水湧動，小九踏入潮濕的門檻。
    “……”小九盯著麵前的男人，舒了口氣，“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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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搜尋其他幸存者了？”男人胳膊撐著地麵，挪動著身子靠著殘垣坐了起來。
    “是的，將軍。”小九將劍刃遞給男人。
    “將軍……”男人接過劍刃，輕輕搖了搖頭，“你覺得我算得上嗎？”
    “……”小九沒有理會男人，轉身走進火房，將外婆幾天前鋪在石蓋上的木炭抱了出來，鋪在地上，而後從地窖中取出了所剩無幾的蠟燭，將其掰碎，一半灑在木炭上。
    “受潮了，點不起來的。”男人笑著擺擺手，閉著眼睛將腦袋靠在殘垣上，黑色的膠狀物附著在傷口的表麵。
    【拜托了】
    小九坐在木炭旁，緊緊地攥著掌心。半分鍾後，細若遊絲的溫熱從掌心蔓延。
    男人似乎覺察到了什麽，睜開雙眼，觀察著小九的一舉一動，卻一言不發。
    小九將蠟燭碎屑喂給掌心的火種。火種肉眼可見地在成長，漸漸成了一株火苗，一束火光。小九輕輕吹了吹掌心的火焰，後者輕輕地飄蕩，落在木炭之上，吮吸著剩餘的蠟燭碎屑，啃噬著受潮的木炭。
    一堆清綠色的篝火以蓬勃的生命力燃起。
    “很厲害啊。”男人僵硬地鼓了鼓掌。
    “其他人看不到，也感受不到我的火焰。”小九搖了搖頭。
    “那你怎麽知道我可以。”
    “您是除了我之外唯一活下來的人。”小九盯著篝火，抱著自己的大尾巴取暖。
    “是啊，活下來的，一定是有原因的。”男人注意到自己傷口處黑色的膠狀物開始消融，“你的靈火，可以療愈傷口？”
    “靈火？”
    “祂們的統稱。”男人抬手，劍刃化作煜白色的星火消散，而後在男人的掌心重新凝聚，“能觸碰到我的劍，怎麽樣，想學嗎？”
    “將軍……”小九輕輕揉著逐漸變得幹燥的大尾巴，“您先養好您的傷吧。”
    “我叫木曦。”男人揮了揮手腕，煜白色的靈火飄入清綠色的篝火之中，成為全新的內焰，“小家夥，你叫什麽名字？”
    “……”小九感受著篝火一瞬變得猶如柔軟的擁抱，釋放出的熱量將自己層層團團地包裹住，“小九。”
    “小九……”木曦點了點頭，“想學嗎？”
    “學怎麽變出一柄劍？”小九身上的毛發與衣衫在靈火的擁抱下迅速變得幹燥清爽。
    “怎樣讓你自己變成一柄利刃。”木曦眉頭微皺，動了動身子。
    “您還是先養傷吧。”小九轉身再度進入地窖，不斷地從地窖裏拖拽出一堆又一堆的物品，圍繞著二人堆了起來，最後將為數不多的食物堆在篝火旁，迅速地搭起一架吊鍋，往裏麵導入半鍋的甜米酒與少許的雜糧，蓋上了蓋子。而後又往篝火中放了兩隻番薯。
    “小家夥，會的東西挺多啊。”木曦笑著逗小九玩，“洪水裏有很多缺氧死掉的魚，要不要撿兩條來烤了吃？”
    “……”小九咧著嘴盯著木曦，知道木曦是在逗自己玩，“將軍要吃的話我給您弄，但我不吃。我吃活的。”
    小九提起身邊的魚竿，掛了一粒玉米在鉤子上，將魚鉤拋了出去。
    “傻小子，釣不到的。”木曦拿過一塊粗餅，就著涼米酒吃著。
    “為什麽？”小九甩了甩大尾巴。
    “血和屍體都在水裏，魚哪裏找得到你這一粒小得可憐的玉米？”木曦接過小九遞過來的棉被，一半擋住漏風的地方，一半鋪在身旁。
    “願者上鉤。”小九將魚竿放下，轉身又走向地窖。
    “你怎麽看得清裏麵的？”木曦突然開口問道。
    小九轉過腦袋，琥珀色的瞳眸微微發亮。
    “是啊。”木曦笑了笑，“去吧，省著點力氣。”
    地窖裏，小九揮動左掌，琥珀色的靈火火苗蕩然懸浮在胸前。小九伸出雙手，捧著火苗，小步地走著。幾息之後，火苗散作星火飄向四周，恍然若黑夜中明滅的光點。
    石塊摩擦，移動。小九打開自己隱蔽的“藏寶庫”之一。
    —
    【小九啊，記得準備一隻大罐子，定期更換裏麵的物資。】
    —
    【啊？】
    —
    【以備不時之需哦。如果哪天小九要一個人在家裏，這些物資要能保證小九至少能吃飽喝好一旬半。除了食品，還要藏好一些小九認識的草藥，能生火取暖的物品。把它們分散藏起來，定期檢查換新。】
    —
    【好……我明白了。】
    —
    【那，外婆和奶奶會定期搜查。要是被搜查到了，懲罰小九當天沒有飯吃哦。不過，要是沒有搜查到，就給小九加雞腿。】
    —
    【好欸！】
    當時的小九並沒有追問為什麽，隻是當作一場有趣的遊戲去做。而此刻，遊戲抵達了終點，原因赤條條血淋淋而又一絲不掛地顯現，映照著粗糲的現實。
    小九將砌進牆內的壇子抱了出來，解開密封口，檢查著裏麵囤積的食物。
    【新鮮的】
    小九抱著壇子從地窖裏爬了出來，將壇子放在木曦麵前。
    “將軍，您先吃吧，我再去找找庫存。”小九沒有理睬木曦的略帶詫異的眼神，一路小跑進內院又拖出一隻藥箱背在肩上。
    “囤囤鼠？”木曦看著小九將肩上的藥箱放下，歪著腦袋打量著小九。
    “不，是狐仙。”小九笑眯眯地甩了甩大尾巴。
    “這些物資……”木曦托著下巴，沉言道。
    “這些啊，隻是一場遊戲。”小九攤了攤手，咧嘴一笑，渾身卻不由得震顫，“當然，不止這些。”
    小九轉頭凝視著傾倒的大門，瞳眸中流蕩著琥珀色的流火，抬手，琥珀色靈火在指尖流淌。觸碰，靈火所流經之處，蕩然劃開，顯露出【不存在的空間】。
    小九看向木曦聳了聳肩，將手伸了進去，不斷地從中掏出那場遊戲所囤積的救命物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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