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露台上的星軌觀測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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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梅雨即將停歇的夜晚,空氣還彌漫著些許濕潤的氣息。沈星晚靜靜地站在露台上,身上披著一件顧言的舊西裝。這件西裝對於她來說有些寬大,但卻散發著顧言獨有的氣息,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
    月光如水,輕輕地灑在露台上,照亮了那台已經生鏽的黃銅望遠鏡。它靜靜地立在那裏,仿佛見證了無數個夜晚的故事。月光穿過望遠鏡的鏡片,在沈星晚鎖骨處的燙傷疤痕上投下了細碎的光斑,這些光斑如同星沙一般,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沈星晚的目光落在那片光斑上,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鎖骨,感受著那道疤痕帶來的微微刺痛。這道疤痕是她過去的一部分,也是她與顧言之間的一個秘密。
    顧言端著薑茶上來時,看見她正用絨布擦拭目鏡。那台1946年產的卡爾·蔡司天文望遠鏡,是祖父留給他的成年禮,此刻三腳架上掛著沈星晚的珍珠耳墜,在晚風裏輕晃。
    "林主任應該告訴過你。"她沒回頭,指腹撫過刻著德文銘牌的鏡筒,"我對鎳過敏。"
    顧言這才想起望遠鏡支架的合金成分。昨夜家宴結束時母親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此刻突然有了注解——林靜怡特意讓管家準備的客房床架,正是鎳鉻合金材質。
    "換成了鈦合金。"他把薑茶放在藤編茶幾上,杯底壓著泛黃的觀測日誌,"今早讓老師傅改裝的。"
    沈星晚的指尖在杯沿頓了頓。2013年8月13日的日誌頁從書脊滑出,那是英仙座流星雨的記錄頁,觀測者簽名處並排簽著兩個名字:顧言,沈星辰。
    "令尊說過這棟房子最適合觀星。"她將珍珠耳墜卡進調焦旋鈕,"因為二樓露台正對仙女座星雲。"
    晚風送來七裏香的甜膩。顧言望著她耳後未愈的針灸疤,忽然想起父親書房那張泛黃照片——十四歲的自己躺在老藤椅上,身旁穿碎花裙的女孩正踮腳調整目鏡,後頸月牙形疤痕清晰可見。
    "沈星辰的疤痕在左肩。"他鬼使神差地開口,"你姐姐的過敏原是塵蟎,而你是金屬。"
    沈星晚倏然轉身,薑茶潑濕了日誌本。2009年5月7日的字跡在茶漬中浮現,那是父親用紅筆圈出的日期:沈星辰獨奏會取消通告。
    "林主任沒告訴你嗎?"她抽出夾在日誌裏的音樂會門票,兩張連號座位券被蛀蟲咬出星形孔洞,"那天我在後台突發蕁麻疹,渾身腫得戴不住琴托。"
    顧言突然搶過門票。借著月光,他看清票根背麵用鉛筆寫的字:「給小晚的替補席」。記憶如潮水漫過,那晚觀眾席此起彼伏的噴嚏聲,母親提前噴灑的消毒水味道,還有散場時撿到的抗組胺藥瓶。
    "你代替她完成了演奏。"他觸碰門票邊緣的折痕,"第三樂章變調部分,本該是雙小提琴協奏。"
    沈星晚的瞳孔微微收縮。她解開西裝紐扣,露出後背的北鬥七星狀針疤:"那天注射了雙倍劑量的地塞米鬆,才能在聚光燈下站四十分鍾。"
    遠處傳來貨輪汽笛聲,驚起夜鷺掠過河麵。顧言打開祖父留下的柚木唱片機,肖邦的《夜曲》混著潮濕空氣流淌。當他伸手調整望遠鏡焦距時,沈星晚突然按住他手背:"別動。"
    她的呼吸輕柔而溫暖,像微風一樣拂過他的耳際,帶來了一絲中藥的苦香。那股香氣並不濃烈,卻如同一縷輕煙,悄悄地鑽進了他的鼻腔,讓他不禁微微一顫。
    顧言的目光被吸引到了目鏡裏,那裏呈現出一幅令人驚歎的景象——仙女座星雲正在緩慢地旋轉著。它那絢爛多彩的光芒交織在一起,仿佛是宇宙中的一場盛大舞會。星雲的邊緣模糊不清,給人一種夢幻般的感覺,仿佛它隨時都可能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這美妙的景象中,顧言的注意力突然被一個微小的細節所吸引。他發現沈星晚的耳墜不知何時卡在了赤道儀的刻度盤上,隨著星雲的旋轉,耳墜也在微微晃動,折射出奇異的光斑。這些光斑在黑暗的背景下顯得格外耀眼,猶如夜空中的點點繁星。
    "小時候姐姐常帶我偷溜到這裏。"她轉動極軸鏡,"我們會把抗過敏藥藏在鏡筒裏,因為林醫生不許我們吃糖。"
    顧言摸到鏡筒內側的刻痕。借著手機閃光燈,看清是歪扭的「星星」二字,旁邊畫著兩個牽手的火柴人。記憶突然清晰起來——十四歲暑假某個暴雨夜,他撞見父親抱著昏迷的女孩衝進老宅,那女孩腕間戴著與沈星晚相同的紅繩鈴鐺。
    唱片跳針的雜音裏,沈星晚從西裝內袋抽出對折的處方箋。2018年蘇黎世醫療中心的抬頭下,醫囑欄寫著「禁止佩戴任何金屬飾品」,日期正是她退賽米蘭設計周的那周。
    "當年那件參賽作品叫《蝕》。"她將鉑金胸針舉到月光下,月食造型的鑲口處缺了一角,"原本要用鎳合金表現疤痕質感,最後換成陶瓷時......"
    "燒製溫度不夠,釉麵開裂。"顧言脫口而出。上周整理畫室時發現的拍賣圖錄上,《蝕》的成交價旁標注著「殘缺美」三個字,買家姓名縮寫是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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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星晚的笑聲驚飛了露台的鴿子。她將胸針別在唱片封套上,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顧言這才注意到她指甲泛著紺青,是長期缺氧的症狀。
    "林主任沒教過你嗎?"她拭去眼角的生理性淚水,"對塵蟎重度過敏的人,不該接觸三十年沒清理的天文望遠鏡。"
    後半夜的雨來得急。顧言在儲物間翻找除蟎儀時,撞倒了裝著舊琴譜的紙箱。泛黃的《帕格尼尼隨想曲》扉頁上,夾著兩張字跡迥異的保證書:
    「保證不再帶星辰偷吃芒果」——沈星晚 2001.6.7
    「保證按時給小晚做脫敏治療」——顧明遠 2001.6.8
    雨點砸在鋅鐵皮屋頂上,蓋不住閣樓傳來的小提琴聲。顧言握著保證書推開閣樓門,看見沈星晚正在試父親留下的老琴,琴弓馬尾上還纏著褪色的紅頭繩。
    "這把琴有26克鎳。"她將腮托轉向他,"正好是我引發接觸性皮炎的臨界值。"
    顧言望著琴身內壁的刻字「to star」,突然奪過琴弓。鬆香粉末在燈光下紛飛,他指著f孔內側的刻痕:"這裏原本刻著『to stars』,父親總是把你們姐妹並稱。"
    沈星晚的睫毛顫了顫。她解開襯衫領扣,露出鎖骨下方的疤痕:"姐姐這道疤是芒果過敏休克時撞到暖氣管,而我這個......"指尖撫過凹凸的皮膚,"是替她試林主任的新藥時,藥液滲透灼傷的。"
    雨聲中混進引擎轟鳴。顧言掀開窗簾,看見母親的奔馳車停在河對岸。夜視望遠鏡的鏡頭反光像潛伏的獸瞳,正對著閣樓窗口。
    "明天會有除蟎團隊過來。"他拉上窗簾,在肖邦的旋律裏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母親要確認老宅適合過敏性體質患者居住。"
    沈星晚突然將琴弓塞進他掌心,帶著他的手按在g弦上:"那就讓她看看。"琴身震顫著發出嗚咽,"過敏科權威之子的未婚妻,是怎麽在毒塵裏活成標本的。"
    淩晨三點,顧言在客房裏發現成箱的防護服。包裝上的醫療物資編號,與當年非典時期父親捐贈的批次相同。當他拆開密封袋時,嗆人的除黴劑氣味刺激得連打三個噴嚏——林靜怡連兒子對化學香精敏感這件事,都算進了這場醫學觀察。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房間裏時,一陣激昂的《茨岡》狂想曲從閣樓上傳來。這旋律如同火焰一般,瞬間點燃了整個房間的氛圍。
    顧言手中緊握著抗組胺藥,緩緩推開了房門。他的目光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沈星晚身著一條二十年前的碎花裙,站在光塵之中,如同一個從時光深處走來的精靈。她的裙擺隨著旋轉而飛揚,揚起的灰塵仿佛是三十年前的積塵,在空氣中彌漫。
    在她的腳邊,散落著撕開的防護服包裝袋,那是她剛剛脫下的防護裝備。而n95口罩則像一隻垂死的白蛾,無力地掛在老式台燈上,仿佛在訴說著它所經曆的疲憊與艱辛。
    "告訴林主任。"她在漸強的顫音裏揚起下巴,脖頸紅疹宛如星空圖,"要製造無菌室,得先把回憶燒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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