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瓶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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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杏樹下的晨光,帶著葉脈的私語和相視一笑的暖流,悄然流淌進顧氏洋房的每一個角落。顧言掌心的微涼與沈星晚指尖的溫熱,在速寫本的紙頁上交匯、停留,如同一種無聲的契約,封存了方才那幅沉睡素描帶來的震動與理解。陽光在兩人相握的手上移動,暖意沿著手臂蔓延,驅散了顧言眼底最後一絲殘餘的陰霾,也熨平了沈星晚心頭那點赧然的漣漪。
“爸爸!”念星終於看夠了螞蟻搬家,小臉上沾著一點泥土,像隻歸巢的小雀般撲過來,擠進顧言和沈星晚中間的空隙,打破了這靜謐的依偎。她仰著小臉,獻寶似的舉起手裏一片邊緣微微卷曲的銀杏葉,顯然是她自己新摘的,“看!星星也有路了!” 她學著哥哥的樣子,小手指笨拙地點著葉片上不甚清晰的脈絡。
念初也從葉脈的研究中抬起頭,帶著一種小專家的神情湊過來看,小眉頭微蹙:“星星,你這個葉脈有點亂,不夠直……”
顧言低笑出聲,胸腔的震動帶著一絲久違的輕鬆。他鬆開沈星晚的手,轉而接住撲過來的念星,另一隻手則揉了揉念初的腦袋:“每片葉子都是獨一無二的,念初。就像你和念星,走過的路也不會完全一樣。” 他的聲音雖然依舊帶著沙啞的餘韻,卻清朗了許多,像初融的雪水。
沈星晚也笑了,收起速寫本,起身去收拾圓幾上的杯盤。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背上,看著顧言被兩個孩子包圍著,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真實的、屬於陽光的笑意,那份劫後餘生的心安感,如同庭院裏無聲蒸騰的暖意,將她溫柔地包裹。
接下來的幾日,時光仿佛被庭院裏那棵銀杏樹新生的嫩芽牽引著,緩慢而堅定地朝著複蘇的方向流淌。顧言的身體,如同被細心養護的古樹,一點點抽離出疲憊的泥沼。清晨的胃痛沒有再襲來,隻是胃口依舊欠佳,臉色也還殘留著大病初愈的蒼白。他不再需要沈星晚時刻的攙扶,腳步雖慢,卻重新找回了那份沉穩的節奏。
工作的潮水,終究無法長久地被隔絕在家的港灣之外。書房的門,在休憩了數日後,終於被顧言重新推開。他沒有立刻投入繁重的案頭,隻是坐在寬大的書桌後,手指拂過冰涼的桌麵,目光掃過整齊碼放卻堆積了些許塵埃的文件。窗外,是庭院盎然的綠意和孩子們隱約的嬉笑聲,而窗內,空氣裏重新彌漫開紙張、墨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消毒水混合的氣息,那是屬於“顧醫生”和“顧總”的世界。
沈星晚端著一杯剛泡好的、溫度適中的參茶,輕輕放在他手邊。她沒有多言,隻是指尖在他微涼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傳遞著無聲的“慢慢來”。顧言抬眸,對上她溫潤如水的目光,那裏麵沒有擔憂的催促,隻有全然的信任與支持。他微微頷首,端起茶杯,溫熱的液體帶著微苦回甘的滋味滑入喉嚨,像一劑溫和的強心針。
他翻開最上麵一份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表瞬間湧入視野,帶著熟悉又陌生的沉重感。長時間脫離高強度工作帶來的生澀感,混雜著身體深處尚未完全散盡的疲憊,如同無形的阻力,拖慢了他閱讀和思考的速度。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指尖無意識地按壓著額角,試圖驅散那陣細微的脹痛。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低垂的眉眼和緊抿的唇線上投下明暗交錯的線條,勾勒出一種專注卻略帶吃力的輪廓。
沈星晚沒有打擾,隻是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書房的門。她知道,這扇門後的戰場,需要他獨自去適應和征服。她能做的,是守住門外那份安穩的煙火氣。
客廳裏,念初正對著他那本寶貝植物圖鑒,在一張白紙上認真地臨摹銀杏葉的葉脈。念星則坐在地毯上,用蠟筆在畫紙上塗抹著大片大片的金色和綠色,嘴裏哼著不成調的兒歌。念辰在遊戲圍欄裏,努力地試圖把一塊軟積木塞進一個比他腦袋還小的洞裏,小臉憋得通紅,發出“嗯嗯”的使勁聲。沈星晚走過去,在念初身邊坐下,拿起自己的速寫本,卻久久沒有落筆。她的目光時不時飄向那扇緊閉的書房門,耳朵捕捉著裏麵極其細微的、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每一次停頓稍長,她的心也會跟著微微一懸,直到那沙沙聲再次響起,才悄然落下。
時間在孩子們的塗鴉、哼唱和咿呀聲中,在沈星晚無聲的守望裏,緩慢地爬行。
臨近傍晚,書房的門終於被輕輕拉開。顧言走了出來,身影在門口的光影裏顯得有些疲憊。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眼底有未散的紅血絲,眉宇間凝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倦意。那份久坐後的僵硬和用腦過度的滯澀感,清晰地寫在他略顯沉重的步伐裏。
“爸爸!”念星丟下蠟筆,第一個撲過去,抱住他的腿。念初也放下筆,抬起頭,小臉上帶著詢問。
顧言彎腰,將女兒抱起來,動作間帶著不易察覺的遲緩。他走到沙發邊坐下,念星立刻像隻小考拉一樣窩在他懷裏。沈星晚倒了杯溫水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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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嗎?”她輕聲問,目光落在他依舊沒什麽血色的臉上。
顧言接過水杯,喝了一大口,才長長籲出一口氣,帶著一種卸下重擔後的虛脫感:“…有點累。” 他捏了捏眉心,聲音低沉,“積壓的事情太多,腦子有點轉不動了。” 那份屬於強者的挫敗感,在他坦誠的疲憊中,顯得格外真實,也格外讓人心疼。他不再掩飾那份力不從心。
沈星晚的心像被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攥了一下。她沒有說“別太拚”之類的空話,隻是伸出手,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道,落在他緊繃的肩頸肌肉上,緩緩揉捏起來。指尖下的肌肉僵硬如石,帶著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的酸痛。
顧言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隨即在那溫熱的、帶著撫慰力量的揉按下,一點點鬆弛下來。他閉上眼,喉間逸出一聲極低的、近乎滿足的喟歎。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滯重,仿佛真的隨著她指尖的力道,被一點點揉開、驅散。念初也默默放下圖鑒,爬到沙發後麵,伸出小手,學著媽媽的樣子,在爸爸另一邊的肩膀上,用小小的力道,一下下地捏著。那動作雖然稚嫩,甚至有些不得要領,卻帶著孩子最純粹的關心。
顧言沒有睜眼,隻是抬起手,反手輕輕拍了拍兒子放在自己肩上的小手,傳遞著無聲的謝意。念星窩在他懷裏,仰著小臉,看著爸爸閉目養神的樣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微蹙的眉心,奶聲奶氣地說:“爸爸,這裏有小山,星星幫你吹走!” 說完,她鼓起小腮幫,對著顧言的眉心,“呼呼”地吹起氣來,帶著孩子氣的認真。
那溫熱而微癢的氣息拂過皮膚,像一片最輕柔的羽毛。顧言閉著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緊蹙的眉心,竟真的在那稚嫩的“呼呼”聲中,一點點舒展開來。一絲極其細微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漾開的漣漪,悄然爬上他依舊疲憊卻已然柔和的唇角。
沈星晚看著這一幕,眼眶微微發熱。她手下揉捏的力道未停,目光溫柔地掠過丈夫舒展的眉宇,兒子笨拙卻專注的小手,女兒天真無邪的吹拂。所有的疲憊、壓力、挫敗感,此刻都被這笨拙卻無比真摯的撫慰悄然融化。
客廳裏隻剩下念星“呼呼”的吹氣聲,和沈星晚指尖按壓肌肉時細微的聲響。落地燈的光暈溫柔地籠罩著沙發上一家四口的身影念辰已在沈星晚揉捏前被放回圍欄裏自己玩耍),構成一幅無聲勝有聲的撫慰圖景。
不知過了多久,顧言緩緩睜開眼。眼底的紅血絲依舊明顯,那份深重的疲憊也並未完全消散,但那份縈繞眉宇的滯重和挫敗感,卻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暖流浸潤過的、溫軟的平和。他側過頭,目光落在沈星晚沉靜的側臉上,那裏麵盛滿了無需言說的感激。然後,他看向依舊在努力“吹走小山”的念星,和身後還在認真捏肩膀的念初。
“好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充滿了暖意,伸手握住了念星還在“呼呼”的小嘴,又反手捏了捏念初的小手,“小山被星星吹跑了,肩膀也被念初捏鬆了。謝謝我的小英雄們。”
念星立刻咯咯笑起來,小臉上滿是成就感。念初也抿著小嘴,露出一個靦腆卻滿足的笑容。
顧言的目光越過孩子們毛茸茸的發頂,投向客廳角落那個放著“漂流瓶”備用晶片和孩子們“星圖”收藏的小櫃子。一個念頭,如同庭院裏悄然舒展的新葉,在他被溫暖熨帖過的心田裏萌生。他沉吟片刻,目光轉向沈星晚,帶著一種征詢的溫和:
“星晚,”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等這個周末,天氣好些,我們把…孩子們這段時間攢下的‘星光碎片’,還有…”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看向她,“…你畫下的那些‘此刻’,都整理一下,放進新的漂流瓶裏,好不好?”
沈星晚揉捏的手微微一頓,隨即,一股溫熱的暖流瞬間湧上心田,漫過眼底。她懂他的意思。這不僅僅是一個新的漂流瓶。這是在經曆了一場身體的“風暴”後,在家人笨拙卻無比珍貴的撫慰裏,他想要主動去封存的——不是脆弱,而是這份共同度過的、帶著疼痛卻也無比溫暖的“修複期”。是他重新找回的力量感,是孩子們純淨的守護,是她無聲的支撐。是劫波渡盡後,晨光裏更加清晰、更加堅韌的年輪印記。
她迎著他深邃的、帶著暖意的目光,唇角緩緩彎起,如同新月映上湖麵,漾開溫柔而篤定的漣漪。
“好。”她輕輕應道,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更多的卻是滿溢的欣然與安寧。
窗外,夕陽的餘暉將庭院染成一片溫暖的金橘色。銀杏樹巨大的樹冠在晚風中輕輕搖曳,枝頭新生的嫩葉在霞光中舒展著柔韌的身姿。腳下,深埋的“時光星核”與“誓言星根”在黑暗中無聲纏繞共生。而新的星光碎片,正帶著初愈的溫度與堅韌的力量,在這個溫暖的傍晚,悄然凝聚,等待被鄭重地封存、寄向更加明亮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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