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木屑裏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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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房內,木屑的微塵在斜射的光柱中飛舞,如同金色的星屑。念初小小的身影幾乎伏在工作台上,額發被汗水濡濕,緊貼在泛紅的小臉上。他左手死死攥著鑿柄,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右手懸握著木槌,小臂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死死鎖在木塊邊緣那條淺淺的鉛筆線上——那是他為新木塊規劃的、準備刻下第二片“新葉”的。
    “篤!”
    木槌落下,力道稍猛。鑿刃猛地向下滑脫,“嗤啦”一聲,在木塊邊緣留下一道又深又歪的醜陋豁口,木屑飛濺!
    念初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懊惱地“啊”了一聲。這已經是他刻歪的第三條線了!明明昨天感覺找到了,可今天,手好像又變得笨拙起來,鑿子總是不聽使喚。他煩躁地丟下木槌,小拳頭泄憤似的砸了一下工作台麵,震得旁邊的木屑跳了跳。
    “手腕鬆一點。”顧言低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責備,“像捏著剛睡醒的小鳥,太緊,它就飛不動了。”
    念初扭頭看向爸爸。顧言沒有看他,目光落在工作台一角堆放的工具上,似乎在整理著什麽。爸爸沉穩的姿態像一盆無形的冷水,稍稍澆熄了他心頭的焦躁。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撿起木槌,學著爸爸說的“捏小鳥”,努力放鬆緊繃的手腕。他再次將鑿子刀口對準鉛筆線,屏息,手腕懸停,然後——輕輕敲下!
    “篤。”
    這一次,鑿刃穩穩地切入鉛筆線邊緣,卷起一小片薄薄的、帶著鬆木清香的木屑!刻痕雖淺,卻筆直地沿著預定的軌跡延伸!
    成功了!
    一股小小的喜悅湧上心頭。他再次專注地、一下一下地敲擊著。“篤…篤…篤…” 清脆的聲音重新在陽光房裏回響。雖然依舊笨拙,刻痕深淺不一,偶爾還是會偏離鉛筆線,需要停下來修整,但他不再像剛才那樣氣餒。每一次成功的下鑿,每一次木屑的卷起,都帶來一份微小的、掌控的滿足感。
    沈星晚抱著念辰走進陽光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念初全神貫注地伏案刻木,小臉上汗水混著木屑,眉頭因專注而緊鎖,眼神卻亮得驚人;顧言則在不遠處,用砂紙打磨著另一件木器件的邊緣,動作沉穩流暢。父子倆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木工世界裏,隻有敲擊和打磨的聲音交織,構成一種奇異的、充滿男性力量感的和諧樂章。
    念辰在媽媽懷裏扭動著小身體,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很快就被哥哥那邊飛舞的木屑和清脆的“篤篤”聲吸引了。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著,咿咿呀呀地叫“哥…哥…打!打!”
    念初聞聲抬起頭,看到弟弟好奇的小臉,臉上緊繃的神情瞬間柔和下來,露出一個帶著汗水和木屑的笑容。沈星晚笑著把念辰放在離工作台稍遠些的軟墊上,給了他一塊更小的、絕對安全的軟木塊和一把玩具塑料小錘子。
    念辰立刻學著哥哥的樣子,煞有介事地用塑料小錘子敲打他的軟木塊,發出“噗噗”的悶響,小嘴裏還模仿著哥哥的“篤篤”聲,逗得沈星晚忍俊不禁。
    念初看著弟弟憨態可掬的模仿,心中那份因刻壞線條而起的煩躁徹底煙消雲散。他重新低下頭,更加心無旁騖地投入到刻刀與木頭的對話中。
    時間在專注的敲擊聲中悄然流逝。當念初終於放下鑿子和木槌,宣告第二片“新葉”木刻完成時(雖然比第一片更稚嫩,邊緣更毛糙),陽光已經西斜。他滿足地捧起自己的“作品”,小臉上洋溢著混合著疲憊和巨大成就感的紅暈。
    就在這時,念辰丟開了他的塑料小錘子和軟木塊,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目標明確地直奔哥哥放在工作台角落的那塊刻著第一片新葉的、相對光滑的木塊!小家夥動作快得驚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就抓住了木塊邊緣!
    “念辰!不行!”念初嚇了一跳,失聲喊道。那塊木刻雖然被他打磨過,但邊緣和刻痕深處還有些細小的木刺,他生怕紮到弟弟嬌嫩的小手!
    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搶回來,動作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猛。念辰被哥哥突然的喊聲和動作嚇了一跳,小嘴一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小手卻下意識地把木塊抓得更緊了!
    “念初!”沈星晚立刻上前,想抱起念辰安撫。
    顧言也停下了手中的打磨。
    念初看著弟弟委屈大哭的小臉,再看看那塊被弟弟緊緊攥在手裏、邊緣可能還帶著毛刺的木塊,心中又急又悔。他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小臉上寫滿了無措和擔憂。
    就在這時,顧言沉穩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念辰的哭聲“念初,你刻的木頭,有脾氣嗎?”
    念初一愣,茫然地看向爸爸。
    顧言的目光落在他刻的那兩片木葉上,又掃過被念辰攥在手裏哭鬧的那塊“硬的木頭,刻深了會崩;軟的木頭,刻淺了留不住痕。刻刀下去,它用崩口、用毛刺告訴你它‘疼’了。木頭,會用自己的方式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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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哭得小臉通紅的念辰,聲音依舊平靜“人,也一樣。”
    念初怔住了。爸爸的話像一道光,瞬間照亮了他混亂的心緒。他看著哭得抽抽噎噎的弟弟,再看看那塊被弟弟攥著的、自己刻下的木塊。是啊,木頭會“說話”,會“疼”。弟弟呢?弟弟剛才抓木頭,隻是好奇,想模仿哥哥。自己突然的大喊和動作,是不是就像一把沒控製好力道的刻刀,一下子“刻”疼了弟弟?
    他剛才隻擔心木頭會紮到弟弟,卻忘了自己“莽撞的刻刀”先紮到了弟弟的心。
    一股強烈的愧疚湧上心頭。念初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他小心翼翼地繞過工作台,走到念辰麵前蹲下。他沒有立刻去拿那塊木刻,而是伸出自己沾著木屑的小手,極其輕柔地、像怕碰碎什麽珍寶一樣,摸了摸念辰哭得濕漉漉的小臉蛋。
    “辰辰不哭,”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很柔,帶著哄勸,“哥哥錯了,哥哥不該大聲喊你。” 他指著念辰手裏攥著的木塊,“這個,是哥哥刻的葉子,給辰辰看,好不好?”
    念辰的哭聲小了些,淚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哥哥,小手裏依舊緊緊攥著木塊。
    念初想了想,沒有硬搶。他轉身跑到自己的工具堆裏,翻找出一小片更軟、更輕、被他打磨得極其光滑圓潤的小木片——那是他之前練習打磨的廢料。他拿著這片光滑的小木片,遞到念辰麵前,聲音更溫柔了“辰辰,你看這個,滑滑的,亮亮的,給辰辰玩,好不好?哥哥刻的那個,有尖尖,會紮手手,疼。”
    念辰的注意力被哥哥手中光滑圓潤的小木片吸引了。他看看哥哥遞過來的新“玩具”,又看看自己手裏那塊刻著紋路、邊緣有點毛糙的木塊,似乎在猶豫。
    念初耐心地等著,小手一直舉著那片光滑的小木片。
    終於,念辰鬆開了緊抓著“新葉木刻”的小手,轉而抓住了哥哥遞來的那片光滑的小木片,好奇地用手指摩挲著光滑的表麵,小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卻已經破涕為笑,咿咿呀呀地晃動著新玩具。
    念初這才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塊被弟弟抓過的、刻著第一片新葉的木塊。他仔細檢查著邊緣和刻痕,確認沒有被弟弟的小手抓出新的毛刺或崩口,才放下心來。他想了想,又拿起砂紙,將木塊邊緣和刻痕深處可能殘留的細小木刺,再次仔細地、輕柔地打磨了一遍,直到觸手之處一片溫潤光滑。
    做完這一切,他才將這塊承載著他心意的木刻,和今天新刻的那片更稚嫩的木葉一起,珍重地放進了他的胡桃木小盒裏。這一次,他放得格外小心,仿佛裏麵安放的不是木頭,而是兩顆需要溫柔嗬護的心。
    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將陽光房染成溫暖的橘黃色。念辰在軟墊上心滿意足地玩著那片光滑的小木片,發出“咯咯”的笑聲。念初抱著他的小盒,坐在弟弟旁邊。他沒有再打開盒子,隻是靜靜地抱著。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剛才撫摸弟弟小臉蛋時的溫熱和柔軟,也殘留著砂紙打磨掉木刺時那細微的摩擦感。一種沉甸甸的、混合著愧疚、了悟和責任的暖流,在他小小的心田裏緩緩流淌。
    爸爸的話在他耳邊回響木頭會用自己的方式說話。硬的,軟的,崩口,毛刺…都在訴說。
    人呢?
    弟弟那響亮的哭聲,就是他被“刻”疼了的語言。
    而他後來輕柔的撫摸,耐心的哄勸,遞上光滑的木片,仔細的打磨…這些,是不是也是他對弟弟說的“話”?一種溫柔的、帶著歉意和嗬護的“話”?
    守護一棵小苗,需要觀察葉子的舒展,需要傾聽木頭的回響。
    守護一個弟弟,是不是也需要“聽”懂他的哭聲,看懂他的好奇,然後用像打磨木刺那樣的小心翼翼,去嗬護他嬌嫩的心?
    他低頭看看懷裏的小盒,盒子裏安放著他守護路上的印記自然的枯榮,雙手的創造,還有…剛剛領悟到的、關於“嗬護”的、笨拙卻無比真實的第一課。
    晚風帶著庭院草木的清氣吹進陽光房。念初伸出小手,沒有去拿工具,也沒有去抱琴。他隻是輕輕地、極其溫柔地,摸了摸身邊弟弟毛茸茸的小腦袋。念辰仰起小臉,對哥哥露出一個帶著口水印的、毫無保留的燦爛笑容。
    指尖傳來的觸感溫熱而柔軟,帶著蓬勃的生命力。念初的小臉上,緩緩綻放出一個沉靜的、了然的微笑。原來,守護的刻痕,不僅留在木頭上,也會留在心裏。而學會“聽”懂每一種生命的語言,用最溫柔的“刻刀”去回應,或許,才是守護者真正需要打磨的、最深的那道葉脈。木屑裏的微光,不僅照亮了鑿刻的軌跡,也照亮了他通往更廣闊守護之境的道路——那裏,不僅有小苗的根須,老樹的脈動,琴弦的歌唱,還有弟弟依賴的笑容,和等待他去溫柔解讀的、無數細微卻珍貴的生命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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