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霧鎖重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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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天青”琴與沈星晚親手打造的沉雄琴桌,如同兩位默契的戰友,在工棚內構成了一道無聲卻堅實的壁壘。然而,院牆之外的風聲,卻一日緊過一日。
    起初隻是些微的異樣。原本定期送木料來的夥計遲到了幾日,托趙伯捎來口信,說是城裏查得嚴,好些料場都暫時關了。接著,山腳下那家時常換些米糧的雜貨鋪,也委婉地表示某些貨品“暫時短缺”。
    顧言對此沉默以對,隻是將院門檢查得更勤,入夜後,會在院牆周圍不易察覺的地方,設下一些簡易卻有效的預警機關。他的沉默裏,沒有恐慌,隻有一種野獸被侵入領地後的冰冷警惕。
    沈星晚則將這份日益迫近的壓力,化作了更為專注的沉潛。她不再進行需要大量耗神的大型製作,而是重新回到了最基礎的打磨和雕刻練習中。隻是,她練習的內容,悄然發生了變化。
    她開始雕刻一些極其微小、結構卻異常複雜的榫卯構件。這些構件並非任何已知家具或建築的部件,更像是某種精密機關的核心零件,帶有巧妙的卡扣、彈片和聯動裝置。她雕刻得極其耐心,對精度的要求達到了變態的程度,每一個微小的弧麵、每一個毫厘的差距,都反複修整,直到完美。
    她用的木料,也多是從那塊巨大的紫榆根料和陰沉木上精心取下的邊角料,質地堅硬無比,加工難度極大。但她樂此不疲,常常對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木料,一雕琢就是一整天。
    顧言偶爾會停下手中的活,目光掠過她手下那些奇形怪狀、用途不明的微小構件,深邃的眼底會閃過一絲了然,卻從未出言詢問或幹涉。他隻是在她需要某些特別細小的刻刀或打磨工具時,默不作聲地將一套他早年自製的、精度極高的微型工具推到她手邊。
    這日清晨,山間起了罕見的濃霧。乳白色的霧氣如同厚重的棉絮,將整個小院層層包裹,遠處的山巒、近處的樹木都消失在了一片朦朧之中,連聲音似乎都被這濃霧吸附,天地間一片詭異的寂靜。
    念初有些害怕地偎在沈星晚身邊,小聲問:“姐姐,外麵怎麽了?是不是有吃人的大妖怪?”
    沈星晚摸了摸他的頭,柔聲安慰:“沒有大妖怪,隻是起霧了。你看,我們的院子不是好好的嗎?”
    她的話音剛落,院門外隱約傳來了車輪碾過碎石路的聲音,以及幾聲壓低的、模糊的人語。
    顧言幾乎在聲音響起的瞬間就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身影一閃,已無聲無息地貼在了院門後,透過門板的縫隙向外望去。他的背影在濃霧中顯得如同一尊蓄勢待發的石雕。
    沈星晚的心也提了起來,她將念初輕輕推向屋內,低聲道:“念初,回屋裏去,無論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出來。”
    念初似懂非懂,但看著沈星晚嚴肅的表情,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跑回了屋裏。
    沈星晚則快速走到工棚一角,將她這些日子雕刻的那些微小構件,以及幾件顧言給她防身的、看似普通實則內藏玄機的木工工具,迅速而有序地收攏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的動作不見慌亂,隻有一種沉靜的決絕。
    院門外的聲音並沒有靠近,似乎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便伴隨著車輪聲漸漸遠去了,最終消失在濃霧深處,仿佛從未出現過。
    顧言又在門後靜立了許久,確認外麵再無動靜,才緩緩轉過身。他的臉色依舊沉靜,但眼神卻比這濃霧還要冰冷。
    “他們是在試探。”他走到沈星晚身邊,聲音低沉。
    沈星晚點了點頭,她也感覺到了。那若有若無的車輪和人聲,更像是一種心理上的施壓,一種宣告——“我們知道你在哪裏,我們隨時可以來”。
    “這霧……”沈星晚望向窗外那一片混沌,蹙起了眉,“來得太不是時候。”
    濃霧遮蔽了視線,也掩蓋了聲音,無疑給那些潛在的窺視者提供了最好的掩護。
    “霧總會散的。”顧言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他走到“玄天青”琴旁,手指輕輕拂過琴弦,卻沒有撥動,隻是感受著那冰涼的觸感,“人心裏的霧,才最難驅散。”
    他轉過身,看向沈星晚,目光落在她手邊那些剛剛收攏的、形狀奇特的微小構件上。
    “你做的這些東西,”他忽然問道,“是想布一個‘鎖’?”
    沈星晚微微一怔,隨即坦然點頭:“是。一個基於榫卯原理的‘鎖’。我想試試,能否用我們最熟悉的方式,為這小院多加一道門。”
    她沒有詳細解釋這個“鎖”的具體結構和原理,但顧言已然從那些構件的形態和組合方式中,看出了端倪。那絕非普通的鎖具,而是一個融合了機關術、振動感應甚至可能還有她獨特“聽音”能力的複雜係統。
    他沒有追問細節,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道:“需要我做什麽?”
    沈星晚看著他眼中毫無保留的信任,心中一暖,指著那張沉雄的琴桌和“玄天青”古琴:“這個‘鎖’的核心,需要借助‘玄天青’的振動和這張琴桌的傳導。我想將感應機關,布設在琴桌的四足與地麵接觸的關鍵節點,以及琴桌與‘玄天青’的接觸麵上。一旦有非正常的振動或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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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顧言已然明白。這是一個將他們的傑作本身,化為防禦體係的絕妙構想!
    “可以。”顧言毫不猶豫地應下,“需要調整琴桌或琴的哪裏,你盡管動手。”
    這是一種比交付鑰匙更深層次的信任,是將他們共同的心血之作,完全交托給她進行改造。
    沈星晚重重地點了點頭。
    濃霧依舊封鎖著天地,工棚內卻燈火通明。
    兩人不再多言,立刻開始了工作。顧言負責穩住琴桌和古琴,並在沈星晚需要時,以其對結構和力道的精準把握,協助她進行一些極其精微的調整。沈星晚則全神貫注,將她那些精心雕刻的微小構件,依照心中推演了無數次的方案,一點點地嵌入琴桌基座內部預設的卡槽,連接上特製的、幾乎看不見的蠶絲觸發線,並將線的另一端,巧妙地引向“玄天青”琴腹內那與納音相連的振動敏感點。
    她的動作輕柔而精準,如同在為一尊珍貴的藝術品進行最精細的手術。每一次下刀,每一次安裝,都凝聚著她全部的心神和對榫卯機關之道的理解。
    時間在指尖悄然流逝,窗外的濃霧似乎也變得更加深沉。
    當沈星晚將最後一個觸發機關安裝調試完畢,輕輕籲出一口氣時,天光已然透過濃霧,呈現出一種灰蒙蒙的亮色。
    “好了。”她直起身,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更充滿了完成一件傑作的明亮。
    顧言仔細檢查了琴桌和古琴的外觀,幾乎看不出任何被改動過的痕跡。他伸出手,嚐試著用正常撫琴的力道去觸碰“玄天青”,琴音清越,一切如常。
    然後,他拿起一把小錘,走到院門方向,對著門框不輕不重地敲擊了一下。
    “鐺。”
    幾乎在敲擊聲傳來的同時,原本靜置於琴桌上的“玄天青”,七根琴弦竟無風自動,發出了一陣低沉而急促的、如同金鐵交鳴般的震顫之音!雖然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清晰的警告意味!
    成了!
    這以琴為耳、以桌為身的“鎖”,已然被成功激活!
    顧言眼中爆發出耀眼的光芒,他看向沈星晚,目光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歎與激賞!
    沈星晚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她走到琴桌旁,伸出手,輕輕按在琴弦上,那急促的震顫聲立刻平息下來。
    “現在,”她抬起頭,望向窗外那正在逐漸變淡的霧氣,眼神清澈而堅定,“我們可以安心等霧散了。”
    顧言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看著那逐漸透出曦光的天空。
    “霧散之後,便是晴天。”他低沉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信念。
    工棚內,“玄天青”琴靜靜地橫臥於沉雄的琴桌之上,玄青色的漆光在漸亮的天光下流轉,仿佛一位閉目養神、卻已耳聽八方的守護者。
    霧鎖重樓,終將散去。
    而他們以技藝與心血構築的防線,已然無聲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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