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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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狩四年孟夏,關中井渠的清流剛漫過第三道田壟,劉妧的襦裙上還沾著鹽堿地的泥點,便被陳倉車坊的加急木牘催到了渭水之畔。
    老車匠王順正蹲在一堆散架的車輪旁抽旱煙,銅煙袋鍋子磕在斷裂的輻條上,濺起幾點火星,煙灰落在他補丁摞補丁的圍裙上:"公主您瞅瞅,這輪輻跟老朽的牙似的,說斷就斷。前兒給李通家送糧,車剛過灞橋,軸就跟地裏的蘿卜似的,"哢嚓"拔了節!"
    她蹲下身,指尖撫過輻條斷裂處的年輪——木質紋理竟呈斜角交錯,與係統資料庫中的"垂直應力分布"圖示相悖。木屑裏還混著未燃盡的樺木碳屑,是昨夜烤火矯直輪輞留下的。"王師傅年輕時見過指南車吧?"劉妧忽然開口,看著老人渾濁的眼睛裏閃過驚訝,車坊梁上懸掛的牛皮風箱發出"呼嗒"聲,"傳說黃帝戰蚩尤,指南車銅人恒指南方,靠的不是鬼神,是車軸與輪輻的精算比例。"
    王順猛地掐滅煙袋,煙油蹭在滿是老繭的拇指上:"公主怎知?老朽十二歲給造車監當學徒時,曾在庫房見過半幅指南車圖紙...那銅人底座的齒輪數,恰是輪輻數的三倍。"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攥住劉妧的袖口,粗布袖口磨得發亮:"您是說,這雙輪車不穩,是因輻條數目不對?"
    "不止數目。"劉妧從袖中摸出算籌,在碎木屑上擺出正多邊形分割圖,算籌是胡楊木所製,帶著鬆脂香。"周角三百六十度,若用三十根輻條,每根間距十二度;若用三十六根..."話未說完,旁邊的年輕匠人李四眼睛一亮,手裏的斧頭差點落地:"按《九章算術》的方田章,圓心角越均分,輪輞受力越勻!就像分餅,分得越勻乎,餅邊越不容易碎!"
    王順瞪了李四一眼,卻悄悄往劉妧身邊挪了挪,圍裙蹭到地上的樺木屑。陽光穿過車坊的窗欞,在算籌堆上投下參差的影子,恰如他四十年造車生涯裏那些模糊的直覺——此刻正被算籌一根一根擺成清晰的公式,旁邊的風箱又"呼嗒"響了一聲。
    未時初刻,車坊裏響起此起彼伏的算籌碰撞聲。李四攥著青銅量角器,在新伐的樺木上標出輻條孔位,量角器邊緣刻著"天工"二字:"師傅,您看這三十六度角,和您說的"三分損益法"是不是一個理兒?"王順哼了聲,卻將祖傳的墨鬥線遞過去,墨線浸過桐油:"量角器是死的,眼力是活的。"話雖如此,卻在墨線彈出的瞬間,刻意與量角器的刻度對齊,墨線在樺木上留下深色痕跡。
    劉妧蹲在烤火盆旁,看巴圖用激光測平儀校準車架水平線。紅色光束掃過王順年輕時打造的八抬大車,漆繪的雲紋已斑駁,車軸處的裂痕卻與新斷的雙輪車如出一轍,裂痕裏還卡著去年的泥塊。"當年這車給太仆寺送過粟米,"王順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驕傲與苦澀,用煙袋鍋敲了敲車軸,"走了三十裏,軸就斷在渭河灘,粟米撒了一地,被野狗啃了個精光。"
    "如今有這玩藝兒。"劉妧指了指測平儀,光束在車架上投出的十字線分毫不差,儀器外殼刻著雲雷紋,像件禮器。"太仆寺的馬隊若都用改良車,從長安到敦煌的損耗能減一半。"王順盯著那紅光,想起指南車圖紙上模糊的銅人視線——原來神物的眼睛,長在算學刻度裏,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牛皮工具袋,裏麵裝著半塊指南車殘片。
    申時三刻,新輪製成。劉妧讓李四推著車在青石板路上走了三圈,車輪與地麵摩擦出"嗡嗡"輕響,竟與算學館漏壺的滴水節奏相合,每圈的聲音間隔分毫不差。王順趴在地上,用竹片量了量輪軸與地麵的距離,竹片邊緣已磨圓:"巧了,正好是車輪半徑!"老人的胡子都在發顫,想起昨夜翻出的祖父筆記,裏麵歪歪扭扭寫著"輪高尺二,軸至地尺二"——原來祖輩早就在摸索的平衡,今日被算籌算得清清楚楚,竹片"哢嗒"一聲折斷。
    "試試載重。"霍去病不知何時牽來三匹馱馬,馬具上的皮製平衡帶繡著苜蓿花紋,正是上章茶圃的苜蓿圖案。劉妧注意到他護腕上多了枚青銅車輪扣,與井渠飾件相映成趣,扣上刻著算籌紋路。當三百斤粟米裝上馬車,車架下沉的幅度恰好與張小七算籌堆裏的第三根竹片等高——那是預先算出的彈性形變量,粟米袋碰撞發出"沙沙"聲。
    "怪了..."王順摸著車軸上的百煉鋼軸承,鋰基潤滑脂的鬆香混著樺木香,油脂裏還摻了苜蓿灰。"從前給軸眼灌牛油,走十裏就得歇,這玩藝兒轉起來跟沒沾地似的。"李四在旁偷笑,露出缺了顆牙的嘴:"師傅,這叫"滾動摩擦小於滑動摩擦",公主前日在算學館講過的,說像咱們在冰上推磨,比在泥地上省勁。"
    酉時初刻,李通府的管家騎著矮腳馬來了,馬嚼子上掛著鈴鐺。他捏著繡金韁繩,上下打量雙輪車,錦袍下擺掃過車輪:"我家大人要的是能載歌姬的香車,不是這拉貨的糙物。"劉妧示意張小七遞上折頁賬本,賬本用桑皮紙裝訂,正是上章陳墨所製。羊皮紙上用朱筆標著:"傳統大車日行三十裏,耗馬三匹;此車日行八十裏,耗馬一匹。以從長安到臨淄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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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慢!"管家的目光忽然被車輪吸引,輻條間嵌著的青銅配重塊刻著雲雷紋,正是李通最愛附庸的"周製"紋樣,配重塊上還沾著新鑄的銅屑。劉妧見狀,指尖輕叩車架,樺木發出清脆的響聲:"若在車軾雕上《詩經》篇目,再配蜀郡漆器廂板,既顯貴氣,又省草料——李大人在洛陽的商號,怕是正缺這樣的貨。"她袖口的茶紋玉佩晃了晃,正是上章茶農所贈。
    亥時初刻,車坊的天窗漏下月光,照亮散落的算籌。王順獨自坐在新製的戰車架前,手裏攥著根算籌——那是李四教他擺應力公式時用過的,算籌上還留著齒痕。木紋裏沾著白天測試時的泥土,形狀竟與他年輕時見過的匈奴戰車車轍相似,車轍印裏還嵌著小石子。"公主說匈奴用雙輪戰車截商隊..."他喃喃自語,忽然用算籌在車架上刻下第一道刻度,算籌與樺木摩擦發出"吱呀"聲。
    子時三刻,劉妧被一陣"叮叮當當"聲驚醒。她披著外衣走到車坊,見王順正借著月光調整戰車輪軸,銀發在夜風裏飄著,手裏拿著銼刀:"公主您瞧,若把軸頭削成弧麵,再嵌上這青銅滾珠..."老人手裏捧著的,竟是按係統圖紙改良的軸承模型,滾珠上還沾著研磨用的細沙。
    "王師傅要造反啊?"她笑著接過滾珠,月光在青銅表麵滾出銀弧,滾珠邊緣刻著細密的算籌紋。"這要是讓太仆寺知道,怕是要搶著把您供成造車監丞。"王順卻歎了口氣,銼刀在軸頭上留下痕跡:"老朽年輕時,總覺得造車靠的是手上的準頭。如今才明白,準頭是從算籌縫裏漏出來的——您看這車輪轉起來,多像老輩人說的"地輪",能把天都量一量。"
    卯時初刻,第一輛改良戰車披著晨光駛出車坊,車輪在青石板上留下濕潤的車轍。車架側麵用生漆繪著簡化的算籌公式,車輪輻條間的青銅配重塊鑄成獸首形,既美觀又平衡,獸首嘴裏還銜著枚算籌。霍去病翻身躍上戰車,戰馬"疾風"嗅到車架裏摻的苜蓿粉,興奮地刨著蹄子,苜蓿粉從木板縫隙漏出來。
    "記得測測轉彎半徑。"劉妧將一卷防水圖紙塞進他懷裏,圖紙用桑皮紙繪製,邊緣塗了防水油。"若能在漠北的沙丘間靈活轉向..."話音未落,王順忽然捧著個木盒追出來,盒蓋上刻著車輪圖案:"給將軍的!"盒中是十二枚算籌,每枚都刻著不同的車輪角度公式,尾部係著猩紅的穗子,穗子上還沾著膠水。
    "這是老朽的"風火簽"。"老人搓著手,皺紋裏嵌著昨夜未眠的疲倦,指甲縫裏全是木屑。"當年蒙恬將軍北擊匈奴,用的戰車輻條是單數,說是"陽數破陰"。如今按算學...雙數更穩當!"霍去病鄭重地將算籌收入箭囊,護腕上的車輪扣與井渠飾件相擊,發出清越的聲響,與上章鎮水獸的鈴聲遙相呼應。
    晨霧漸散時,戰車輪軸的"嗡嗡"聲已消失在塬上,車轍印裏積著昨夜的雨水。劉妧摸了摸車架上未幹的生漆,漆裏摻了茶油,正是上章茶圃的茶葉所榨。王順在旁收拾工具,忽然哼起了失傳已久的造車號子,歌詞裏混著算籌的節拍:"輻三十六,軸高一尺,輪行千裏,不傷馬脊..."號子聲混著渭水的流淌聲,格外清亮。
    李四抱著量角器跑來,量角器上還沾著樺木屑:"公主,李通家的漆器商隊想訂二十輛帶漆廂的車!"她點頭,看著車坊外新抽的柳枝在風中搖曳,忽然想起蜀郡的漆樹——那些樹皮割開後流出的汁液,或許能讓戰車在漠北的風沙裏更堅固些,就像井渠讓鹽堿地重生。
    "通知陳墨,準備去蜀郡。"劉妧扯下腰間的茶紋玉佩,塞進王順手裏,玉佩溫潤如脂:"這玉佩沁過茶油,防裂。等戰車打了勝仗,給您換個純金的算籌佩。"老人慌忙推拒,玉佩卻順著他粗糙的掌心滑進工具袋,與一枚剛磨好的青銅輻條扣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像極了算籌碰撞的聲音。
    車坊外,渭水潺潺流過,河麵上漂著車坊的木屑。劉妧望著霍去病遠去的方向,想象著戰車輪軸在沙地上刻下的算學刻度——那不是簡單的車轍,而是用數字與汗水寫成的邊疆詩行。王順又哼起了號子,這次李四也跟著唱,年輕的嗓音裏帶著算學館教的節拍,竟比老調多出幾分鏗鏘,與渭水的波濤聲應和,為大漢的車輿工藝,刻下了新的算籌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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