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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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北的冬雪滲進鍛造工坊的磚縫,卻抵不過爐子裏騰起的熱浪。劉妧蹲在鍛爐前,看張小七用長鉗夾出枚燒紅的鐵坯,鐵水在磚地上濺出星子,轉瞬凝成黑色的鐵渣。旁邊的老工匠李老頭正用破布擦著汗,露出胳膊上銅錢大的燙疤:"公主您瞧這鐵,"他用鐵鉤戳了戳鐵坯,"按您說的摻了西域的鉻礦,火星子都是藍的,跟俺年輕時見過的隕鐵似的。"
    正說著,霍去病挑著門簾進來,肩頭落著雪沫子,手裏攥著支斷箭。箭簇部分卷了刃,露出暗黃色的芯子:"前兒個巡邏隊遇著匈奴斥候,咱們的箭射在他們皮甲上直打滑,反被人家射穿了馬鞍。"他把斷箭遞給劉妧,箭杆上還沾著凍硬的血痂,"軍械庫查了,上個月送來的箭簇,十有八九是這德性。"
    劉妧接過斷箭,指尖觸到卷刃處的粗糙紋路。這箭簇是傳統的柳葉形,刃薄卻軟,顯然是鍛打次數不夠。她想起昨夜巡營時,看見傷兵小王躲在帳篷角落磨箭,凍得通紅的手指捏著塊油石,嘴裏嘟囔著:"再磨薄點,再磨薄點就能穿甲了..."可磨到最後,箭簇竟斷成了兩截。
    "吳越的鑄劍師們鬧起來了,"霍去病低聲說,"歐冶承帶著人堵在工坊門口,說咱們要壞了"劍神的規矩"。"他指了指門外,隱約傳來吵嚷聲,夾雜著銅器碰撞的聲響。
    劉妧走出工坊,隻見百來個鑄劍師圍著鍛爐,領頭的歐冶承穿著件漿洗得發硬的麻袍,腰間掛著柄鏽跡斑斑的銅劍。"算學要改箭簇形製?"他聲音尖利,像淬火時的鐵器摩擦,"自歐冶子鑄劍以來,哪有箭簇做成三棱子的?這是要斷了我華夏的神兵傳承!"
    他身後的鑄劍師們舉著幡旗,上麵畫著龍淵劍的圖案,可旗角卻沾著暗黑色的汙漬。一個缺了拇指的老鑄劍師喊道:"就是!去年我給兒子打了把柳葉箭,射穿了三隻大雁!三棱箭看著唬人,怕不是中看不中用!"
    劉妧沒接話,隻是對李老頭使了個眼色。老頭麻利地搬來塊三層疊起的熟鐵板,又從爐子裏夾出枚燒紅的三棱箭簇,淬進旁邊的油缸裏。"滋啦"一聲響,水汽騰起,老頭用長鉗夾起箭簇,在鐵板上輕輕一戳——"噗"地一聲,箭簇穿透了三層鐵板,露在背麵的箭頭還在冒熱氣。
    周圍的鑄劍師們頓時安靜下來,有人忍不住湊近看,被鐵板上的孔洞燙到手指。歐冶承臉色煞白,從懷裏掏出卷竹簡,抖開一看是《越絕書》:" "欲知龍淵,觀其狀如登高山,臨深淵",先聖早說了劍身要如深淵,哪有做成三棱錐的?"他話音未落,張小七已抱著一摞箭簇過來,每支箭簇的棱線都打磨得寒光閃閃。
    "歐冶先生不妨試試,"劉妧遞過一支三棱箭,"就用您帶來的龍淵劍仿品做靶子。"
    歐冶承猶豫著接過箭,搭在弓上,瞄準不遠處的木靶。箭射出的瞬間,隻聽"噗"地一聲,木靶被射穿了碗口大的洞,箭簇沒入後麵的土牆裏。圍觀的鑄劍師們發出驚呼,有個年輕工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腰間的柳葉箭,臉色有些尷尬。
    這時,西邊來了隊駱駝商隊,領頭的大胡子男人跳下來,操著生硬的漢語喊:"劉公主!阿巴斯帶來了帕提亞的破甲箭!"他打開木箱,裏麵是幾排三棱形的金屬箭頭,箭頭尾部刻著奇怪的文字:"這是用七次折疊鍛打的精鐵做的,在帕提亞,我們用這箭頭射穿大象的皮!"
    歐冶承見狀,突然指著阿巴斯的箭頭大喊:"蠻夷之器,怎可與我華夏神兵相比!"他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疤痕,那疤痕形狀古怪,像是被什麽利器劃傷的。
    當天下午,工坊裏的鍛錘敲得震天響。李老頭守著新砌的反射爐,爐口映紅了他半邊臉:"這爐子裏用煤炭燒,溫度比柴火高多了,"他用鐵鉤撥了撥爐灰,"歐冶家的人以前不肯用煤炭,說"髒了鐵氣",現在瞧著咱們的箭簇能穿甲,偷偷在隔壁也砌了個爐子。"
    張小七蹲在淬火池邊,用算籌計算著油溫和時間,旁邊擺著塊木板,上麵畫著三棱箭的截麵圖。"李師傅,淬火用胡麻油,溫度得控製在二百八十度,"少年指著算籌說,"阿巴斯師傅說,這樣淬出來的鐵又硬又韌。"
    傍晚時分,霍去病押著個年輕工匠進來,那人懷裏揣著個陶瓶,瓶裏裝著黑褐色的粉末。"在他床底下搜出來的,"霍去病把陶瓶遞給劉妧,"聞著跟鐵鏽似的,他招了,說是匈奴人給的"蝕鐵粉",讓他撒在鍛爐裏。"
    歐冶承正好進來,看見陶瓶,臉色驟變:"你...你竟敢壞我吳越的名聲!"他指著那工匠,手指抖得厲害。那工匠"撲通"跪地,額頭磕在地上:"歐冶先生饒命!匈奴人說撒了這粉,漢人的箭就會變脆...我娘病重,需要錢抓藥..."
    劉妧沒看那工匠,隻是對歐冶承說:"先生可知,這三年來吳越送來的箭簇,有多少是摻了劣質鐵的?"她指向牆角一堆廢箭簇,上麵鏽跡斑斑,"前兒個熔了十斤,裏麵有三斤是鑄鐵,這樣的箭,怎麽殺得了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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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冶承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他轉身走出工坊,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有些佝僂,腰間的銅劍晃悠著,劍鞘上的"歐冶"二字已模糊不清。路過鍛爐時,他忽然停住腳,盯著爐中翻滾的鐵水看了許久,像是在看什麽稀罕物。
    深夜,工坊裏的燈還亮著。劉妧和阿巴斯正在琢磨鍛造模具,案上擺著個青銅鑄的模子,模子上刻著三棱箭的形狀。"在帕提亞,我們用這樣的模具批量生產箭頭,"阿巴斯用樹枝比劃著,"每個箭頭都一模一樣,破甲力也一樣。"他帶來的羊皮圖紙上畫著複雜的鍛造流程,旁邊用波斯文寫著"效率即勝利"。
    張小七趴在案邊打著哈欠,算籌在他指間來回滾動。"公主,模具的角度得是六十度,"少年指著算籌說,"李師傅試過了,六十度的棱最鋒利,穿甲最深。"他忽然抬頭,"阿巴斯師傅說,他們那兒鍛造時會往鐵裏加一種黑石頭,能讓鐵更硬,不知道是不是咱們的鉻礦?"
    這時,帳外傳來腳步聲,是衛子夫派來的密使,送來個沉甸甸的木匣。"娘娘說,這是從山越繳獲的箭簇,"密使低聲說,打開木匣,裏麵是半枚鏽蝕的箭頭,形製古怪,"還有封信,用密寫術寫的,得用醋才能顯影。"
    劉妧用醋塗在信上,果然顯出幾行字:"館陶商盟的車隊,藏有蝕鐵菌的培養皿。"她看著那半枚箭簇,箭頭部分已經鏽蝕得不成樣子,卻還能看出三棱的形狀,隻是做工粗糙,棱線歪歪扭扭。
    天快亮時,第一枚用模具鍛造的三棱箭簇終於完工。劉妧拿起箭簇,在晨光下看它的棱線,鋒利得能映出人影。李老頭捧著箭簇,手微微發抖:"俺這輩子鑄了上萬支箭,從沒見過這麽規整的...這棱線,跟用尺子量過似的。"
    歐冶承不知何時來到了工坊門口,他手裏攥著塊鏽跡斑斑的鐵片,鐵片上刻著模糊的三棱形狀,像是塊古老的模具。"這是...這是我先祖歐冶子留下的試鑄殘片,"他聲音沙啞,"當年他試過三棱箭頭,可沒琢磨透鍛造法子,就擱下了..."
    試射時,漠北的晨霧還沒散。劉妧親自搭箭上弓,瞄準遠處的鐵甲靶。箭射出的瞬間,隻聽"噗"地一聲,箭簇穿透鐵甲,釘在後麵的土牆上,箭尾還在微微顫動。周圍的鑄劍師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歡呼,有個老工匠抹著眼睛說:"好...好箭!這下匈奴的皮甲,再也擋不住咱們了!"
    歐冶承站在人群最後,手裏還攥著那塊殘片。他看見張小七正教阿巴斯用算籌計算折疊鍛打的次數,少年的手指在籌杆上飛快移動,晨光穿過算籌,在鍛爐的磚地上投下細小的影子。遠處的工坊裏,鍛錘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聲音裏多了些不一樣的調子,像是帶著希望的節奏。
    一陣風吹過,卷起地上的鐵屑,打在歐冶承的麻袍上。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殘片,又抬頭望了望插在鐵甲上的三棱箭,終於慢慢鬆開了手。那殘片"啪"地掉在地上,被風吹進鍛爐的灰燼裏,像是一聲悠長的歎息,終於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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