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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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港的樓船龍骨剛鋪好,南海的晨霧還浮在水麵上。
劉妧站在測繪船頭,手裏攥著卷發黃的《南海經》,紙頁邊角被海水浸得發毛。
旁邊老船匠徐福蹲在船舷邊,用刻著水紋的木尺量著潮水:\"公主您看,這辰時的潮水比昨日漲了三寸。合浦郡的珠母貝該開口了,正是采珠的好時候。\"他的木尺上還留著去年測繪時的水漬。
\"公主,南越的呂嘉帶了疍家水手堵在海灣口,\"霍去病的甲葉擦著桅杆上的藤壺,發出沙沙聲響,\"他說我們用北地人的法子測海,壞了南海龍王的規矩。\"
話音未落,遠處就傳來喊船聲。一個穿貝飾短衣的漢子揮著魚叉站在船頭:\"海圖是海神畫的,容不得你們拿銅片子量!\"漢子腰間的銅鈴隨著船浪嘩啦響,鈴麵上鑄著扭曲的蟾蜍紋。
呂嘉站在自家船頭,貝飾短衣在晨霧裏閃著光。他身後的疍家水手們赤著腳,腳踝上都纏著避水符——那些符咒用的朱砂,顏色深得發暗。\"我祖上給南越王探過海道!\"呂嘉拍著船幫,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劉妧的裙角,\"你們拿些破錘子敲海,是要驚醒鮫人!\"
大月氏航海家竺法蘭抱著卷羊皮圖過來,圖上畫著彎彎曲曲的紅線:\"按老漁民說的暗礁位置,這裏得重點測。\"他展開的圖上,合浦郡海域畫著密密麻麻的貝殼標記,\"前幾日撈上來的珊瑚枝,還卡著半塊桐木人。\"
徐福湊過去看,煙袋鍋子差點燙著圖紙:\"這跟我爹傳的"珠母暗礁圖"像,就是多標了些水深。\"他的指甲劃過圖上的某個紅點,\"這裏的礁盤,我年輕時差點讓船擱了淺。\"
波斯航海家辛伯達拄著銅頭拐杖走上甲板,頭巾上還沾著昨夜觀測星象的露水:\"在波斯灣,我們看星象躲暗礁。\"他掏出個青銅星盤,盤心的磁石針正指著北鬥方向,\"當指針偏過三顆星的距離,就得找珊瑚礁對位置。\"
竺法蘭接過星盤,指尖蹭過盤底的楔形文字:\"這跟我們用的司南一個道理,就是多刻了些星圖。\"辛伯達哈哈大笑,露出被檳榔染紅的牙齒:\"天下行船的法子,都是從老天爺那兒學的!\"
\"呂嘉,\"劉妧指了指水手們腳踝的符咒,\"你那些避水符,怕不是山越的蠱咒吧?\"霍去病突然抓住個年輕水手的腳踝,符紙上果然滲著紫色粉末——正是胡麻花毒粉。
呂嘉臉色煞白,抄起魚叉就往船舷紮:\"胡說!這是海神賜的護符!\"魚叉尖擦著船板劃過,留下道白印。
申時漲潮,測繪船的測深錘\"咚\"地觸底。竺法蘭轉動絞盤,錘頭纏上來的珊瑚枝間,卡著半片刻著鬼臉的桐木。\"看這珊瑚長勢,\"他用銀簪刮著枝椏,\"十年就長這麽厚,底下準埋著東西。\"
徐福湊過去聞了聞,突然把煙袋扔了:\"這味兒!跟十年前"明珠號"沉船時一個樣!當年那船沉前,海裏就飄著這股甜膩味。\"
掌燈時分,船艙裏點起油燈。劉妧和竺法蘭圍著沙盤,用貝殼擺著暗礁位置。\"得把礁石刻上記號,\"竺法蘭指著沙盤裏的碎石,\"就像波斯人在珊瑚礁上鑿十字。\"
張小七蹲在旁邊刻木牌,鑿子每敲一下就揚起木屑:\"我在木牌上刻了水紋,退潮時能看見。\"他舉起剛刻好的木牌,上麵的波浪紋凹凸分明。
徐福摸著木牌邊緣:\"好小子!這跟我爺爺說的"礁頭插旗"一個理,就是更經泡。當年他跑船,就靠這法子躲暗礁。\"
後半夜,衛子夫宮裏的小內侍乘船趕來,船槳攪碎了滿海星光。\"公主,\"他從懷裏掏出油布包,\"娘娘在呂嘉的珍珠棚裏找到這個。\"
裏麵是半片貝殼,殼麵上用朱砂畫著五芒星,中心寫著\"館\"字。劉妧接過貝殼,發現殼縫裏嵌著紫粉——跟泉州港船塢的壓艙石一個樣。
破曉時,陳阿嬌的《海疆令》送到了測繪船。黃絹詔書在晨風中展開,劉妧將青銅印信遞給竺法蘭。印信上鑄著船和海浪,觸手冰涼:\"南海的海圖,就交給你了。\"
竺法蘭單膝跪地,甲葉磕在甲板上:\"末將定把暗礁都標清楚,不讓一艘商船觸礁!\"
呂嘉被押走時突然掙斷繩索,跳進海裏大喊:\"算學測海...會遭鮫人報複!\"話音未落,他落水處的海麵就翻起了黑浪,一股甜膩味飄上甲板。
晨霧裏,辛伯達正教水手認星盤:\"北鬥七星像勺子,勺柄指著的就是南方。\"他的拐杖在甲板劃出弧線,\"記住這個,夜裏行船就不會迷向。\"
突然,阿瞞的瞎眼黃狗對著船底狂吠,爪子刨著木板。眾人撬開甲板,底下藏著個蠟封的貝殼,裏麵是張帛書,畫著珍珠貝和蠱蟲——正是館陶商盟的標記。
\"公主,\"霍去病撿起貝殼,殼麵還沾著海水,\"辛伯達說波斯人用夜光沙畫海圖,或許能試試。用沙子在羊皮上標出暗礁,夜裏就能看見。\"
劉妧望著遠處合浦郡的方向,已有采珠船揚起白帆。\"畫海圖...\"她摸出呂嘉的密信,信上\"珍珠換樓船\"四字被海水泡得發皺,\"是該讓大漢的船,走到珍珠生的地方去了。\"
晨霧漸散,測繪船的測深錘再次拋下。老疍家水手阿龍趴在船舷,看著錘頭上纏著的海藻:\"這水色發綠,底下準有珠母貝。去年我就在這附近采到過龍眼大的珍珠。\"
竺法蘭展開新畫的海圖,上麵用不同顏色標著暗礁和洋流。突然有個年輕水手指著圖喊:\"師傅!您看這裏,跟我爹說的"鮫人灣"位置一樣!他說那裏的珍珠會發光。\"
船尾的辛伯達正用波斯語給疍家水手們講星象,手舞足蹈時,頭巾上的銅鈴鐺叮當作響。徐福蹲在船頭,把刻好的木牌拋進海裏:\"這牌沉到礁頭上,往後行船就有個準。\"
木牌落水時,驚起一群銜著珍珠貝的海鳥,翅尖掠過水麵,在晨光裏劃出銀亮的弧線。遠處的采珠船上響起了號子聲,與測繪船的測深錘起落聲混在一起,在南海的晨霧裏織成了新的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