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散最後一縷飯香時，林峰正蹲在實驗室門口刷鍋。
    艾麗婭的觸須輕輕卷走他手背上的油星，矽基皮膚在月光下泛著淡銀，像落在他手心裏的一片星芒。
    "露西老師。"艾麗婭突然開口，觸須尖指向鎮東頭的方向——那裏有盞暖黃的燈還亮著，"上次晚會她跳的《麥浪》，小豆子追著學了三天。"
    林峰直起腰，鍋鏟在水桶裏撞出清脆的響。
    他想起露西旋轉時揚起的藍布裙，像把秋天的田野穿在身上。"文化周需要能讓人動起來的東西。"他用袖口擦了擦額頭，"舞蹈比數據更能打破隔閡——你看瑞爾剛才學夾菜，觸須抖得像抽風，可王奶奶一教，他立刻就會了。"
    艾麗婭的觸須在胸前卷成小漩渦。
    這是離星人表示讚同的動作，林峰最近剛學會辨認。"我查過露西的資料。"她的翻譯器輕輕震動，"她教過三十年少兒舞蹈，去年才退休。
    鎮西頭那棵老槐樹下，總聽見她用哨子喊"小天鵝們收翅膀"。"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
    第二天清晨，露西的舞蹈教室飄出了新烤的桂花糕香。
    林峰捧著保溫桶跨進門時，正看見她踮著腳往牆上掛《天鵝湖》海報，藍布裙下擺沾著粉筆灰。"林博士？"她轉身時發梢掃過鏡框，"昨晚王奶奶說你們在廚房商量大事，敢情是要拉我當壯丁？"
    艾麗婭站在門口，觸須規規矩矩垂在身側。"我們想請您為離星人開舞蹈課。"她的聲音通過翻譯器變得清亮，"不是為了表演，是......"她頓了頓，觸須輕輕碰了碰自己胸口，"讓心跳的節奏一樣。"
    露西的手停在半空。
    她盯著艾麗婭泛著微光的矽基皮膚看了片刻，突然抓起桌上的教案本拍在掌心。"成！"她轉身拉開抽屜，舊綢帶捆著的壓花貼紙嘩啦啦撒出來，"我教過聾啞孩子用觸覺學節拍，矽基生命的觸須說不定更靈——明早八點，實驗樓三層活動室，我帶《基礎步伐卡》過去。"
    第一堂課的陽光斜斜切進窗戶時，活動室的木地板已經被擦得能照見人影。
    離星人排成兩列站在牆邊，瑞爾的觸須緊張得直顫，把椅背上的星露花束卷成了毛球。
    "先學"點步"。"露西踩著節拍在教室中央示範，藍布裙隨著腳步輕擺，"前腳掌點地，像蝴蝶落在花瓣上——注意重心要穩，別像小豆子上次摔成熊貓眼。"
    前排的離星少女歪著腦袋看了三秒，觸須突然同時揚起。
    她的矽基腳掌在地板上點出細碎的響，卻像敲在鋼板上，"咚、咚"聲比地球人的腳步重了三倍。
    "輕！"露西雙手比出羽毛的形狀，"想象腳下踩著剛開的蒲公英。"她走到少女跟前，輕輕按住對方的手腕，"觸須可以幫忙保持平衡——對，像這樣，順著腰肢的弧度慢慢放下來。"
    瑞爾突然"哎喲"一聲。
    他的觸須卷住了自己的腳踝，整個人歪向旁邊的離星老人，兩人像兩棵被風刮歪的樹，晃了三晃才勉強站直。
    滿教室的地球誌願者和離星人都笑起來，連向來嚴肅的李將軍都繃不住，扶著門框直揉眼睛。
    "沒關係！"露西的哨子吹得又脆又亮，"我學踢踏舞時摔青過膝蓋——來，我們分組練習！
    地球人帶離星人，一對一！"
    小豆子立刻撲向瑞爾，短胳膊拽著對方的觸須晃："叔叔我教你！
    我摔過七次才學會！"瑞爾的觸須軟下來，輕輕環住孩子的腰，兩人歪歪扭扭地跟著節拍移動，活像兩棵互相攙扶的歪脖子樹。
    李將軍被分配給離星老學者歐恩。
    這位總板著臉看基因報告的老教授此刻漲紅了臉，觸須僵硬地抬到腰間。"將軍，"他的翻譯器發出機械音，"您的腳步像在踩敵人的地雷。"李將軍咳了一聲，故意把步子放得又慢又重："當年在邊境巡邏，腳步就得穩。"歐恩的觸須突然動了動，在兩人腳邊畫出淡藍色的光軌——那是離星人記錄動作軌跡的方式。"這樣。"他輕聲說，光軌裏的腳印漸漸變淺，"像星露花在風裏搖晃。"
    課間休息時，艾麗婭端著星露蜜茶走到露西身邊。
    她的觸須尖沾著粉筆灰，顯然剛才偷偷幫著畫了地板上的節拍線。"露西老師，"她的聲音裏帶著少見的猶豫，"為什麽地球人要跳舞？
    數據裏說這是"情感表達"，可......"她指了指窗外——小豆子正拽著瑞爾的觸須轉圈，兩人的笑聲撞在玻璃上，"比數據裏的描述，多了很多溫度。"
    露西喝了口蜜茶，甜辣的滋味在舌尖炸開。
    她望著窗外的陽光，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舞台上看見觀眾流淚的夜晚。"從前有個村子鬧饑荒，"她慢慢說，"秋收時收了半袋米，村長帶著全村人在打穀場跳《慶豐舞》。
    米不夠吃，但大家跳著跳著，就覺得日子還能往前奔。"她轉頭看向艾麗婭發亮的眼睛，"舞蹈不是學動作，是把心裏的盼頭，變成能碰得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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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麗婭的觸須輕輕卷住茶杯。
    她的矽基皮膚泛起溫柔的暖金色，像離星黃昏時的雲。"我們離星也有舞。"她低聲說，"在母星的銀環下，用觸須畫出星軌的形狀——那是對生命的禮讚。"
    最後一堂課的舞台是臨時搭的。
    實驗樓前的空地上，離星人搬來了會發光的星軌石，地球人掛起了串燈和星露花編成的花環。
    當露西的哨子響起時，二十個身影從兩側走出來——有地球的老人、孩子，也有離星的學者、青年。
    他們的腳步不再生澀。
    小豆子和瑞爾的點步輕盈得像蝴蝶，李將軍和歐恩的步伐裏帶著巡邏兵的穩當與星軌的柔美。
    最中央，艾麗婭和林峰並肩而立。
    她的觸須畫出淡藍的光軌，他的腳步踩著地球的節拍，兩種軌跡在半空交織，像兩條終於相遇的河流。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時，掌聲像潮水般湧來。
    王奶奶抹著眼淚往台上塞煮雞蛋，小豆子舉著星露花蹦得老高，瑞爾的觸須卷著三個地球小孩，把他們舉得比星軌石還高。
    "下一次。"林峰望著人群中的艾麗婭，她的觸須上沾著小豆子的彩紙，"或許該請托尼的小提琴隊來。
    上次他說，離星的《共生》歌謠，用小提琴拉出來會有銀鈴的聲音。"
    艾麗婭的翻譯器輕輕震動，飄出一段清越的旋律。
    那是離星的歌謠，此刻混著地球的風聲，在星露花的香氣裏飄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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