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拍打鐵皮屋頂的轟鳴裏，北倉庫的木門被撞開條縫，帶進來一陣潮濕的風。
    安娜端著剛出爐的烤餅擠進來時，圍裙兜裏的離星甜莖還沾著水珠——她淩晨四點就爬起來，把地球小麥粉和離星人提供的膠質蜜露揉在一起，這會兒餅皮正裂開細密的紋路，飄出混合著麥香與果香的甜。
    "小豆子！"她蹲下身，用竹夾子夾起塊烤餅，"嚐嚐阿姨新調的味，這蜜露是艾麗婭教我兌的，說是離星孩子都愛吃。"紮著蝴蝶結的小姑娘立刻踮起腳，發梢還沾著雨珠，咬下一口時眼睛倏地睜大，沾著餅屑的嘴角往上翹："像...像彩虹糖化在嘴裏！"
    離星科學家的觸須在頭頂輕輕晃動。
    艾麗婭正幫林峰調整舞台的臨時桌布，聞言側過臉，矽基皮膚在暖黃燈光下泛起淡粉——那是離星人笑時的顏色。"蜜露要兌三倍地球蜂蜜才不會太膩。"她的聲音像浸了溫水的絲綢，"我今早特意去你們的廚房，看安娜加了三次量杯。"
    "那得感謝艾麗婭的小本子。"安娜直起腰，圍裙上沾著麵粉，"她昨晚畫了二十頁配比圖，說矽基味覺對甜的敏感度是碳基的五倍。"她轉身去掀另一個保溫箱，蒸騰的熱氣裏露出琥珀色的果凍，"這個更絕，用離星海藻膠凝的，林峰說能促進細胞修複——"
    "那是實驗數據！"正在調試麥克風的林峰耳尖泛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方才被艾麗婭用修複膠處理過的傷口。
    那處原本擦破的皮膚已經長平，隻留一點淡粉的印記，像被吻過的花瓣。
    他望著艾麗婭發頂晃動的觸須，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實驗室，她捧著基因圖譜說"矽基修複因子需要碳基體溫激活"時，耳後那片若隱若現的淡藍——
    "叮——"
    吉他弦的清響截斷了他的思緒。
    托尼抱著琴站在臨時舞台邊，琴身的木紋在燈光下泛著暖光。
    這個總愛穿破洞牛仔褲的音樂家今天套了件幹淨的白襯衫，領口還別著露西送的紙玫瑰。"該我了。"他衝露西眨眨眼，後者正站在音箱後比了個"ok"的手勢。
    第一縷旋律漫開時，倉庫裏的嘈雜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那是首混合了地球民謠和離星吟唱調的曲子，主歌部分是托尼慣用的吉他掃弦，副歌卻突然揚起艾麗婭教他的喉音顫音——那是離星人用矽基聲帶振動才能發出的音色。
    小豆子抱著烤餅湊到舞台邊，睫毛上的雨水早被體溫烘幹；李將軍原本挺直的脊背慢慢放鬆，手指在腿側跟著節奏輕敲；賽倫靠在牆角的身影動了動，矽基皮膚從藏青漸漸染成橘紅，和地球晚霞一個顏色。
    "這是《共潮生》。"托尼的聲音混在旋律裏，"寫的是上周我在河邊看到的——離星的懸浮車掠過水麵，地球的白鷺從車頂飛過，波紋撞在一起，像兩種心跳。"
    艾麗婭的觸須輕輕搭在林峰手背。
    他能感覺到那抹涼意透過皮膚滲進來，卻又被自己的體溫焐得溫熱。"這和離星的《星塵挽歌》很像。"她輕聲說，"但你們的旋律裏有...露水的味道。"
    "因為地球有你們。"林峰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他就慌了，耳尖的溫度蹭地躥高，正要找補，卻見艾麗婭的矽基皮膚正從淡粉往玫瑰色暈染——那是離星人害羞時的反應。
    露西的尖叫打斷了這對眼波流轉的人。"舞蹈時間到！"她扯著小豆子的手蹦上舞台，發梢的蝴蝶結不知何時換成了離星熒光草編的，"上次學的三步轉還記不記得？李將軍，你過來當示範！"
    穿軍靴的男人被拽得踉蹌，軍帽歪在腦後，卻沒鬆開小豆子的手。"我可不會..."他的話被露西的哼鳴蓋過——那是她現學的離星節拍器，用喉嚨震動打出輕快的節奏。
    賽倫不知何時站到了舞台邊，矽基手指跟著節奏輕叩大腿；安娜端著果凍穿梭在人群裏，看誰跳錯了就用果凍當獎品；托尼放下吉他，用口琴吹起副歌旋律。
    林峰被擠到舞台角落，卻看得入神。
    李將軍的軍靴踩錯了步點，小豆子笑得直不起腰，拽著他的褲腿教"先邁左腳再轉圈"；賽倫試著抬起矽基手臂，卻因為關節活動幅度太大差點撞到露西，惹得眾人哄笑；艾麗婭的觸須隨著節奏擺動，矽基裙擺被旋轉帶起，在燈光下像流動的星河。
    "林峰！"
    他猛地抬頭，正撞進艾麗婭帶笑的眼睛。
    她不知何時站到了他麵前，觸須卷著他的手腕往舞台中央帶。"露西說，每對舞伴都要跳最後一支。"她的聲音裏裹著蜜，"還是說...地球科學家不敢和離星人跳舞？"
    "我敢。"林峰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兩度。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聲音，卻還是伸手攬住艾麗婭的腰。
    那處觸感和人類不同，帶著矽基特有的清涼，卻又因為貼近體溫而有些溫熱。
    露西吹了聲口哨，托尼立刻切換成慢調；賽倫退到角落，皮膚顏色變成了溫柔的月白；李將軍抱著小豆子站到邊上，軍帽不知何時被小姑娘扣在了自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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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轉第一個圈時，林峰聞到艾麗婭發間的味道——不是地球香水的甜膩，而是離星修複膠裏那種若有若無的清苦，混著烤餅的麥香，像把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揉在了一起。
    轉第二個圈時，他看見艾麗婭眼底的星光，比離星人科技造出的任何光源都要亮。
    轉第三個圈時，他聽見周圍的掌聲像漲潮的海，而懷裏的矽基姑娘輕聲說："我喜歡這樣的雨。"
    "為什麽？"
    "因為它讓我們的光，更亮了。"
    鐵皮屋頂的雨聲不知何時弱了。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時，倉庫的天窗漏下一縷月光，正好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林峰的掌心全是汗，艾麗婭的矽基皮膚卻因為貼近他而泛著暖玉般的光澤。
    露西舉著熒光草串歡呼，小豆子把吃剩的烤餅塞給李將軍，托尼開始收拾吉他，安娜蹲在地上撿掉落的果凍——沒人注意到，倉庫深處的通風管道裏，那個黑色小裝置的紅光閃得更急了。
    "晚會結束了。"艾麗婭的觸須輕輕掃過林峰的耳垂，"但...我聽說鎮外的山頂，雨停後能看到星星。"
    林峰望著她眼裏的期待，喉嚨突然發緊。
    他想起三天前暴雨裏她矽基皮膚下的震顫，想起實驗室裏她畫了二十頁的配比圖，想起剛才跳舞時她貼近自己耳畔的溫度。"好。"他說，"我帶你去。"
    他們收拾了舞台上的燈串，和道晚安的人群一一告別。
    李將軍拍了拍林峰的肩，沒說話，眼底卻有笑；賽倫遞來離星產的防露外套，說山頂風大；安娜塞給他們兩包烤餅，說"冷了用口袋裏的加熱貼捂捂"。
    推開門時，雨真的停了。
    濕潤的風裹著青草香湧進來，遠處的山影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艾麗婭的觸須在頭頂舒展成傘狀——那是離星人開心時的姿態。
    她轉頭看向林峰，矽基皮膚在月光下泛著珍珠白，卻說："你走前麵，我怕黑。"
    林峰笑了，伸手牽住她的手。
    他們的影子在地上交疊，慢慢融進夜色裏。
    倉庫的木門在身後吱呀合上，通風管道裏的紅光閃了最後一下，然後徹底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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