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顧茅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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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中草廬的門第三次為我敞開時,諸葛亮袖中的《梁父吟》竹簡滑落在地。
    他俯身去拾,我搶先一步按住簡冊:
    “先生看天下如觀掌紋,何必吟唱這避世哀音?”
    他指尖在“躬耕隴畝”四字上懸停良久,忽然將竹簡投入炭盆。
    火焰騰起時,我瞥見他袖口露出的荊州山川圖——墨跡猶新。
    一顧·風雪叩柴扉
    建安十二年的風雪,像是要把整個亂世的寒意都傾倒進南陽隆中。山路被深雪吞沒,馬蹄每一次陷落都發出沉悶的掙紮。冰粒子混著狂風抽打在臉上,刀割一般。關張二人鐵塔般護在我馬前,積雪沒過他們的小腿。
    “大哥!”張飛的吼聲幾乎被風聲撕碎,虯髯上結滿冰淩,“這鬼天氣,那村夫好大的架子!待俺老張一把火燒了這破草廬,看他還躲不躲!”
    “三弟慎言!”關羽丹鳳眼微眯,棗紅麵膛在風雪中更顯凝重,“大哥求賢若渴,豈能失禮?再深的雪,也擋不住大哥的誠心。”他手中青龍偃月刀的長柄深深插入雪地,硬生生為我犁開一道凹痕。
    終於,那幾間覆著厚雪的茅簷在疏林後顯露。柴扉緊閉,簷下冰棱如劍。我滾鞍下馬,積雪瞬間沒至膝蓋,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踉蹌幾步上前,整肅衣冠,不顧冰寒刺骨,抬手叩門。指節敲在濕冷的木門上,聲音被呼嘯的風雪吞沒大半。
    良久,柴扉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一個青衣小童探出半張凍得通紅的臉,眼神懵懂。
    “涿郡劉備,特來拜謁孔明先生。”我拱手,熱氣在寒風中凝成白霧。
    小童縮了縮脖子:“先生一早就出門訪友了,歸期……嗯……歸期未定。”聲音細弱,眼神卻飛快地瞟了一眼草廬深處。
    門輕輕合攏。風雪更急了,撲打著單薄的柴門,如同無數冰冷的手在推拒。
    張飛須發戟張:“定是躲著不見!”關羽按住他手臂,對我沉聲道:“大哥,風雪太大,先尋個地方避避吧。誠意已至,容後再來。”
    我望著那緊閉的柴扉,門縫裏透不出一絲暖意。風雪灌進脖頸,心卻比這風雪更冷。賢才如龍,見首難見尾。我緊了緊凍僵的手指,將那份失落強壓下去。
    “回新野。”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二顧·空山聞琴音
    轉眼新綠初染隆中。山溪破冰,叮咚作響,空氣裏浮動著泥土與嫩芽的清冽氣息。我執意再訪,不顧關張臉上未消的鬱色。此番輕車簡從,隻帶了幾名親隨。
    山路泥濘,春寒料峭。遠遠望見草廬,青竹掩映,似有幾分生氣。行至近前,卻見柴扉半掩。我心中一喜,整衣欲入。
    “且慢!”一聲清朗呼喚自身後傳來。轉頭見一青年策驢而來,頭戴綸巾,身著布袍,容貌清雅,氣度從容。他翻身下驢,拱手施禮:“敢問將軍,可是劉豫州當麵?”
    我連忙還禮:“正是劉備。尊駕是……?”
    “在下諸葛均,孔明乃家兄。”他笑容溫煦,“兄長昨日與崔州平相約,同遊山野,尋幽訪勝去了。將軍怕是要撲空了。”
    正說話間,草廬內忽傳出一陣清越的琴聲。琴音嫋嫋,如空穀流泉,又如閑雲野鶴,透著不沾塵俗的疏淡。張飛環眼一瞪,便要發作:“明明有人……” 關羽再次按住他,眼神示意我細聽。那琴聲看似隨意,幾個轉折處卻隱隱透著不易察覺的滯澀,仿佛撫琴者心緒並非全然平靜。
    諸葛均歉然一笑:“此乃家兄書童,略通音律,胡亂撥弄,貽笑大方了。”
    琴聲悠悠,仿佛在訴說一種拒絕。我望著那半掩的柴扉,聽著那拒人千裏的琴音,心頭百味雜陳。是賢者自矜?還是真覺我劉備非可托之主?抑或……這紛亂如麻的世道,已讓人心灰意冷?
    “先生雅量高致,尋幽訪勝,亦是大樂。”我按下心頭波瀾,對諸葛均深深一揖,“請轉告令兄,劉備改日再登門請益。”轉身離去時,那琴音似乎頓了一頓,隨即又流瀉而出,更加空靈飄渺,融入了滿山的春色裏。
    三顧·春曉定乾坤
    春深似海。隆中草木蔥蘢,鳥鳴清越。我齋戒三日,沐浴更衣,隻帶關張二人隨行。張飛一路悶悶,終是忍不住嘟囔:“大哥貴為皇叔,兩番親顧,禮數已極!若那孔明再敢拿喬,俺便用條麻繩將他捆回新野!”
    “三弟!”我正色道,“昔周文王為請薑尚,渭水訪賢,何等至誠?孔明大才,堪比太公!我等當以師禮事之,豈可造次!此番若再不得見,你我便在這廬前結草為庵,守候便是!”張飛見我神色端肅,終於噤聲,關羽亦微微頷首。
    行至草廬,晨曦初露,薄霧輕籠。柴扉虛掩,一片靜謐。我示意關張留在院外,獨自整肅衣冠,屏息凝神,輕步上前。這一次,未及叩門,便聽得廬內傳來清朗悠長的吟哦之聲:
    “……步出齊城門,遙望蕩陰裏。裏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注:出自《梁父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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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那首傳唱甚廣、隱有避世之意的《梁父吟》。我心頭一緊,輕輕推開柴扉。
    草堂明淨,一榻、一幾、一琴、數卷書而已。一人背對門口,憑窗而立,青衫磊落,身姿清逸如鶴,正對窗外初升的朝陽吟誦。案幾上,幾卷攤開的竹簡沐浴在晨光裏。
    他似乎察覺到身後動靜,吟誦聲戛然而止。緩緩轉過身來。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諸葛孔明。他約莫二十七八年紀,麵如冠玉,目若朗星,眉宇間蘊藉著山川靈秀之氣,又沉澱著超越年齡的深邃與沉靜。清雅出塵,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然而那雙澄澈的眼眸深處,卻似有萬卷書藏,千裏江山隱現。
    他見到我,並無驚惶,隻是微微躬身,長揖一禮:“南陽野人,疏懶成性,屢蒙將軍枉駕,惶恐之至。”聲音清越,如擊玉磬。
    就在他躬身之際,袖中一卷竹簡不慎滑落,“啪”的一聲輕響,掉在席上,恰是那首《梁父吟》。
    我目光掃過那熟悉的字句,心中豁然。快走幾步,在他俯身欲拾之前,已伸手輕輕按住了那卷竹簡。指尖觸及冰涼堅韌的竹片,也觸碰到他袖袍下略顯清瘦的手腕。
    “先生,”我迎上他微訝的目光,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帶著十二分的赤誠,“先生觀天下大勢,洞若觀火,了然於胸,如觀掌上之紋。胸中自有吞吐日月之機,經緯天地之策!此等濟世安民之才,又何必吟唱這避世歸隱的哀音,空負了這滿腹經綸、一身抱負?”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凝定。那澄澈的眼底深處,仿佛有驚濤掠過,又瞬間歸於深沉的平靜。指尖懸在竹簡“躬耕隴畝”四個古樸的篆字上方,微微停頓。那四個字,像一道無形的藩籬,隔開了紅塵與山林。
    炭盆裏,幾塊銀霜炭正無聲地燃燒著,透出溫暖的紅光。
    他懸停的指尖忽然落下,卻不是拾起竹簡,而是兩指拈起那卷承載著隱逸之思的《梁父吟》,手腕輕輕一揚,一道青影劃過半空,穩穩地、決然地投入了那跳躍著橘紅火焰的炭盆之中!
    “嗤——”
    火焰猛地向上一躥,貪婪地舔舐著幹燥的竹簡。青煙騰起,焦糊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那承載著避世哀音的字句,在火光中迅速扭曲、發黑、化為灰燼。
    就在他揚手投簡的瞬間,寬大的袍袖因動作而微微滑落。我清晰地瞥見,他雪白的中衣袖口內側,赫然露出一角墨跡!線條縱橫,山川起伏,城池宛然……雖隻驚鴻一瞥,但那分明是荊州山川地理之形!墨色猶新,筆力遒勁,仿佛胸中丘壑,方從筆端流淌而出,尚未幹透!
    火光映亮了他清臒的側臉,也映亮了他眼中那團沉寂多年、終於被點燃的火焰——那不再是隱士的淡泊,而是謀士的銳利,是誌士的灼熱!那火焰,名為天下!
    我喉頭哽咽,胸中激蕩如沸。所有的奔波,所有的等待,所有的風雪與叩問,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滾燙的洪流!再無遲疑,我後退一步,雙手高拱過頂,對著眼前這浴火重生般的青衫身影,對著這即將照亮亂世晦暗的璀璨星辰,深深一揖到地,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重若千鈞:
    “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備不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然智術淺短,迄無所就。先生抱經天緯地之才,豈可空老於林泉之下?願先生不棄鄙賤,出山相助!備當拱聽明誨,以安黎庶,上報國家,下安黎庶!此心此誌,天地可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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