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漢水驚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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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漢水裹挾著初冬的寒意,如同一條墨色的巨蟒,在沉沉夜色中無聲奔流。烏篷小舟在湍急的水流中起伏,每一次顛簸都讓腐朽的船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會散架,將我們吞噬進這無邊的黑暗。船尾的老艄公佝僂著背,枯瘦的手臂死死把著櫓,渾濁的老眼警惕地掃視著兩岸模糊如鬼魅的輪廓。每一次水流撞擊礁石發出的悶響,每一次夜梟淒厲的短啼,都讓船身微微一滯,空氣凝滯如鐵。
我背靠冰冷的船篷,緊攥著袖中那方染血的素帛。它緊貼著皮肉,冰冷刺骨,卻又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心尖都在抽搐。劉表臨終前那潦草泣血的“托付玄德……琦兒……”,那枚猩紅刺目的荊州牧印,在腦海中反複灼燒。這薄薄一片素帛,此刻重逾千鈞,是荊襄九郡的歸屬,是劉琦性命的依托,更是懸在頭頂隨時會斬落的蔡瑁屠刀!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那承載著血淚與野望的絲絹捏碎。
關羽橫刀立於船頭,如同定海神針。赤兔馬不安地刨著船板,噴出的白汽在寒風中瞬間消散。他綠袍的下擺被夜露打濕,緊貼在冰冷的鐵甲上,身形卻巋然不動。丹鳳眼在黑暗中銳利如鷹隼,寒光四射,穿透濃重的夜色與彌漫的水汽,死死鎖住前方河道每一處可疑的陰影、每一片搖曳的蘆葦叢。青龍偃月刀斜倚身側,冰冷的刀鋒在船頭微弱的反光下,流淌著幽冷的殺意。他的手,始終虛按在刀柄之上,指節因蓄力而微微凸起,仿佛隨時會化作撕裂夜幕的驚雷!
“二弟,”我的聲音在顛簸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襄陽……如何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身後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城池方向。那裏,火光早已隱沒,唯有死寂。張飛那驚天動地的怒吼,是否已淹沒在蔡瑁的圍殺之中?
關羽沉默片刻,聲音低沉如磐石:“三弟驍勇,當能脫困。軍師必有後手。”他並未回頭,目光依舊盯視在黑暗的河道前方,如同最警惕的頭狼。他口中的“軍師”二字,帶著一種磐石般的信任,稍稍熨帖了我焦灼的心。是啊,孔明!他既安排我們由此路潛出,豈會沒有萬全之策?
小船在沉默與緊繃中艱難前行,時間仿佛被粘稠的黑暗拉長。不知過了多久,前方河道陡然收窄,水流變得更加湍急洶湧,發出沉悶的咆哮。兩岸不再是平坦的灘塗,而是嶙峋的黑色礁石,如同巨獸猙獰的獠牙,參差地探入水中。一片茂密的蘆葦蕩出現在右前方,在夜風中起伏,發出沙沙的嗚咽,如同無數鬼魅在低語。
就在小船即將擦著那片陰森蘆葦蕩的邊緣駛過時——
“咻——!”
一聲尖銳淒厲的鳴鏑,毫無預兆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箭矢帶著刺耳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吐信,從蘆葦蕩深處電射而出,目標直指船頭掌舵的老艄公!
“小心!”關羽的暴喝如同平地驚雷!他身形未動,按在刀柄上的手卻快得化作一道殘影!
“鏘——!”
龍吟般的刀鳴在狹窄的河道上轟然炸響!青龍偃月刀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驚豔絕倫的、冰冷的月弧!刀光如匹練,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劈中那支奪命箭矢的箭杆!
“哢嚓!”脆響聲中,精鋼箭矢被絕世神鋒從中劈為兩段!斷裂的箭簇和尾羽無力地墜入翻湧的墨色江水。
“敵襲!保護主公!”關羽的吼聲未落,人已化作一道離弦的青色閃電!他足尖在船頭一點,小舟劇烈傾斜!人已如大鵬展翅,淩空撲向那片殺機四伏的蘆葦蕩!青龍刀在身側拖曳出死亡的寒芒!
幾乎同時!
“殺——!”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如同火山爆發,從兩側的蘆葦蕩深處轟然炸開!無數黑影如同鬼魅般躍出!冰冷的刀光在黑暗中驟然亮起,如同繁星墜落!箭矢如同驟雨般密集射來,帶著淒厲的呼嘯,狠狠釘在船篷、船舷之上,發出奪奪的悶響!更有數條蒙著黑布的尖頭快船,如同聞到血腥的鯊魚,從蘆葦叢中疾衝而出,船頭撞角閃著寒光,凶狠地撞向我們這艘孤零零的小舟!意圖再明顯不過——撞沉!擒殺!
“皇叔小心!”老艄公嘶聲驚叫,奮力扳舵,試圖避開撞擊!小舟在湍急的水流中劇烈搖擺,如同狂風中的落葉!
千鈞一發!
就在撞角即將觸碰到船身的刹那!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木板碎裂的刺耳爆裂聲,自身後左側的蘆葦蕩深處猛地傳來!一條試圖從側後方包抄撞來的敵船,船身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向下一沉!船尾高高翹起,船上猝不及防的敵人如同下餃子般驚叫著栽入冰冷的江水!
“放!”
一個低沉而充滿力量的聲音在混亂的廝殺聲中響起!緊接著,數支粗大的、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火箭,帶著淒厲的呼嘯,精準無比地射入另外幾條敵船的船帆和艙內!幹燥的船帆瞬間被點燃,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木料,濃煙滾滾而起!幾條敵船頓時陷入一片火海和混亂!慘叫聲、落水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交織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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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兵!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瞬間打亂了敵船的圍殺陣型!混亂如同瘟疫般蔓延!
“關將軍!這邊!”那個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穿透混亂!隻見左側蘆葦深處,一艘稍大些的烏篷船悄然顯露輪廓,船頭立著幾條精悍的身影,為首一人手持強弓,弓弦猶自震顫!正是諸葛亮安排在江夏接應之人!他們竟一直潛藏於此,如同耐心的獵手!
“走!”關羽的吼聲如同驚雷炸響!他身陷蘆葦叢中,刀光翻飛如龍!每一次劈斬,都帶起一蓬淒豔的血雨和淒厲的慘叫!他如同虎入羊群,硬生生在包圍圈中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青龍刀的寒光所至,擋者披靡!他且戰且退,護住小舟側翼,為我們殺出一條血路!
“快!靠過去!”我對著老艄公嘶吼!小船在老艄公拚盡全力的操控下,險之又險地擦過燃燒的敵船殘骸,帶著滿身的箭矢和驚魂未定,猛地靠向接應的烏篷船!關羽也如同戰神般從蘆葦叢中殺回,渾身浴血,綠袍已被染成暗紅,手中青龍刀猶自滴落著粘稠的血珠!他一步躍上接應船頭,回身斷後,目光如電,逼視著那些被大火和混亂阻隔、暫時無法靠近的敵船!
“開船!全速!”接應船上的頭領厲聲下令!更大的帆猛地升起,吃滿了風!兩艘船並作一處,如同離弦之箭,順著愈發湍急的漢水,衝破混亂與火光,向著下遊江夏的方向,亡命飛馳!
身後的喊殺聲、慘叫聲、火焰燃燒聲漸漸被奔湧的江濤聲吞沒。冰冷的夜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煙熏火燎的氣息,狠狠刮在臉上。我癱坐在接應船的艙內,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的悶痛。袖中那方素帛,已被冷汗浸透,冰冷地貼著手臂。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襲來,卻又被更大的緊迫感死死壓住——蔡瑁的爪牙,已如跗骨之蛆!
江夏城巍峨的輪廓終於在熹微的晨光中顯露。然而,城下的景象卻讓我的心瞬間沉入穀底!
城門外,黑壓壓地聚集著無數翹首以盼的百姓和疲憊的士兵。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並非望向我們這兩艘風塵仆仆、傷痕累累的小船,而是死死聚焦在城門前方!
一麵代表著荊州州牧威嚴的玄色大纛,在晨風中獵獵作響!旗下,數十名盔甲鮮明、趾高氣揚的荊州騎兵簇擁著一名身著錦袍、麵白無須的使者。那使者正手持一卷明黃絹帛,立於臨時搭建的高台上,聲音尖利而傲慢,如同鋼針般刺破清晨的寧靜,清晰地傳遍城下:
“……州牧劉公景升,不幸薨逝!然遺命昭昭,天意所歸!特命次子劉琮,繼任荊州牧,統攝九郡!蔡瑁、張允二公,忠心輔弼,為顧命大臣!此乃天命所授,名正言順!”
他話語微頓,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威脅,掃過城頭上劉琦蒼白而憤怒的臉龐,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判:
“江夏太守劉琦!爾身為長子,不思哀慟守孝,反擁兵自重,滯留江夏,意欲何為?!莫非心懷叵測,欲行不軌?!今奉新主劉荊州之命!敕令劉琦,即刻交出江夏兵符印信,隻身赴襄陽奔喪!若有違抗……”
使者的話語如同毒液,肆意噴灑。城上城下,一片死寂!劉琦扶著冰冷的城垛,身體因憤怒和巨大的悲慟而劇烈顫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城下的軍民,臉上寫滿了驚愕、茫然、憤怒,還有被這“名正言順”的偽名壓製的深深無力感!蔡瑁的屠刀,已借“遺詔”之名,懸在了劉琦的頭頂!
就在這時,我們的小船終於衝破最後的水霧,靠上江岸簡陋的碼頭!
“主公!是主公!關將軍!”岸上眼尖的士兵發出驚喜的呼喊!無數道目光瞬間從城門口的偽使身上移開,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齊刷刷地聚焦在我們身上!
那錦袍使者顯然也看到了我們,臉色微微一變,眼神中掠過一絲驚疑,隨即被更深的傲慢取代。他挺直了腰板,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正踏上江岸、渾身血跡與風塵的我和關羽,嘴角勾起一絲挑釁的冷笑,仿佛在說:來得正好,一並收拾!
積壓了一路的怒火、屈辱、悲憤,如同壓抑到極致的熔岩,在這一刻轟然衝破了理智的堤壩!看著城頭上劉琦那絕望悲憤的眼神,看著城下軍民那被偽命壓製的屈辱,看著那使者臉上刺眼的冷笑,袖中那方染血的素帛,如同滾燙的烙鐵,灼燒著我的靈魂!
我猛地踏前一步!靴子重重踩在冰冷的江岸沙石上!迎著那使者驚愕的目光,迎著城上城下無數道或期盼、或驚疑、或絕望的視線,我顫抖著、卻又無比堅定地,從袖中掏出了那方承載著血淚與真相的素帛!
冰冷的晨風猛地灌入,將那方皺縮、染著暗紅印記的素帛,如同戰旗般,在我手中“嘩啦”一聲,徹底抖開!
潦草、顫抖、力透紙背的字跡,在初升的朝陽下,纖毫畢現!那每一個字,都如同泣血的控訴!那方猩紅刺目的荊州牧印,如同泣血的眼睛,死死瞪視著這顛倒黑白的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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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盡全身力氣,聲音嘶啞卻如同驚雷炸裂,響徹在死寂的江岸,響徹在巍峨的江夏城頭:
“睜開你們的眼睛看清楚!這才是景升兄臨終泣血所托!荊州之主,當屬嫡長公子——劉琦!”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風停了,浪息了,連呼吸聲都消失了。城上城下,數萬道目光,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牽引,死死地、難以置信地釘在那方在晨風中獵獵作響的素帛之上!釘在那潦草泣血的“托付玄德……琦兒……”之上!釘在那枚在朝陽下猩紅得刺目驚心的荊州牧印之上!
劉琦扶著城垛的手猛地攥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死死盯著那方素帛,盯著那熟悉的、父親最後掙紮的字跡,巨大的悲慟和絕處逢生的狂喜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淹沒!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順著他蒼白消瘦的臉頰滾滾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城磚上。
那錦袍使者臉上的傲慢與冷笑瞬間僵死,如同戴上了一張拙劣的麵具!他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死死盯著素帛上那枚猩紅的印鑒,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灰,最後變成一片死灰!他嘴唇哆嗦著,想要反駁,想要斥之為偽造,可那印鑒的形製、那獨特的印泥色澤、那力透紙背的絕望筆觸……無一不在宣告著它的真實!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幾乎窒息!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撞在身後的旗杆上。
“是州牧的印!真是州牧的印!”
“托付皇叔和公子!這才是真正的遺命!”
“蔡瑁張允!篡改遺詔!謀害公子!罪該萬死!”
短暫的死寂之後,城下的人群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爆發!積壓的憤怒、屈辱、被欺騙的狂怒,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噴發出毀天滅地的烈焰!無數士兵猛地拔出了刀劍,指向那麵玄色大纛!無數百姓揮舞著拳頭,發出憤怒的嘶吼!聲浪排山倒海,震得江夏城牆都在微微顫抖!
“假的!是假的!劉備偽造……”錦袍使者驚恐地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刺耳,卻瞬間被淹沒在憤怒的海洋中!
“放屁!”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猛地自身後江麵傳來!隻見一艘快船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上江灘!一個渾身浴血、甲胄殘破卻依舊凶悍如魔神般的身影,手提丈八蛇矛,轟然躍上岸來!正是張飛!他環眼赤紅,虯髯戟張,如同從地獄殺出的修羅,丈八蛇矛帶著滔天煞氣,直指那麵玄色大纛和旗下魂飛魄散的使者!
“蔡瑁狗賊的走狗!也敢在此狂吠!偽造?俺老張在襄陽殺得七進七出,親見州牧府的人拚死送出此詔!爾等篡逆之輩,謀害州牧,欺壓公子,罪不容誅!今日俺老張就要用這蛇矛,戳穿爾等的狼心狗肺!”張飛聲震四野,每一步踏在江岸上,都如同擂響戰鼓!他身後,是十餘名同樣浴血奮戰、傷痕累累卻殺氣騰騰的親衛鐵騎!
“翼德!”城頭上,劉琦看到浴血歸來的張飛,悲喜交加,聲音哽咽!
“公子!”張飛仰頭大吼,“莫信狗屁偽詔!州牧遺命在此!這江夏,是公子的!這荊州,是公子的!俺老張和大哥二哥,誓死追隨公子,誅殺國賊蔡瑁張允!”
“誅殺國賊!”
“追隨公子!”
“殺!殺!殺!”
張飛的怒吼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徹底點燃了江夏城下積蓄已久的滔天怒火!士兵的怒吼,百姓的呐喊,匯成一片撼天動地的聲浪狂潮!無數雙憤怒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聚焦在那麵玄色大纛和旗下那抖如篩糠的使者身上!
那使者早已麵無人色,雙腿一軟,竟癱倒在地!他帶來的那些原本趾高氣揚的騎兵,此刻也如同驚弓之鳥,在憤怒的海洋中瑟瑟發抖,手中的刀槍都幾乎握不穩!那麵代表著蔡瑁偽命的玄色大纛,在憤怒的聲浪和無數道殺人目光的逼視下,顯得如此脆弱可笑!
我高舉著那方染血的素帛,感受著它承載的千鈞重量和滾燙溫度。目光掃過城頭上淚流滿麵、重燃希望的劉琦,掃過城下憤怒咆哮、如同覺醒雄獅的軍民,掃過浴血歸來、煞氣衝霄的張飛,最後落在身邊橫刀立馬、沉默如山卻散發著定鼎乾坤般氣勢的關羽身上。
“開城!”我嘶聲怒吼,聲音穿透雲霄,“迎公子劉琦——繼位荊州牧!討逆!誅賊!”
“開城——!”
“迎公子——!”
吼聲如同海嘯,席卷天地!
沉重的江夏城門,在萬眾矚目與震天的怒吼聲中,轟然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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