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蜀道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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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開城”的長嘯,裹挾著數萬鐵甲怒吼的餘威,如同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成都城搖搖欲墜的意誌之上。城頭那些雜亂的旗幟,在夕陽最後的血色裏,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抖動。
死寂,僅僅持續了數息。
“吱呀——嘎——!”
一聲沉重、刺耳、仿佛垂死巨獸發出的呻吟,驟然撕裂了緊繃的空氣!成都那巨大、包鐵、象征著蜀中最後尊嚴的城門,竟在萬眾矚目之下,緩緩向內開啟了一道縫隙!縫隙越來越大,露出門後幽暗的甬道和……一片跪伏於地的、黑壓壓的身影!
沒有抵抗,沒有最後的悲歌。隻有徹底的、令人窒息的臣服。
“降了!劉璋降了!” “成都開城了!” 短暫的死寂之後,震天的狂喜如同火山爆發般從圍城的軍陣中衝天而起!兵刃被高高拋起,反射著血色的殘陽,士兵們相擁著、跳躍著、嘶吼著,巨大的聲浪幾乎要將城牆掀翻!
我緩緩放下高舉的佩劍,劍尖猶自嗡鳴。狂喜如同奔湧的岩漿在胸中衝撞,幾乎要破腔而出!益州!天府之國!士元用命換來的路,孔明嘔心瀝血鋪就的路,無數將士血染的路……終於,終於走到了盡頭!然而,就在這勝利的巔峰,一股巨大的、混雜著血色的悲愴,卻如同冰冷的暗流,猛地從心底最深處湧起,瞬間衝淡了那灼熱的狂喜。龐統那張狷狂帶笑的臉,落鳳坡那刺目的猩紅,攻城路上堆積如山的忠骨……一幕幕,無比清晰地刺痛著神經。這勝利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澀!
“主公,”諸葛亮的聲音在身側響起,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請入城。”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目光掃過身後如林的甲士,最終落在趙雲、張飛等浴血奮戰、此刻亦難掩激動的麵孔上。“眾將士,隨我……入城!”
馬蹄踏過吊橋,踏過護城河冰冷的水光,踏過那扇洞開的、象征著終結與開始的巨大城門。門內甬道幽深,兩側跪滿了益州的文武官員和惶恐的百姓,黑壓壓一片,無人敢抬頭。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恐懼的汗味,還有一種名為“征服”的、冰冷而沉重的氣息。
穿過長長的甬道,前方豁然開朗。蜀王宮闕的輪廓在暮色中顯現,雖不及許昌、鄴城的恢弘,卻也層疊巍峨,透著一股偏安一隅的富庶與……暮氣。宮門之前,一人身著素服,未著王冠,雙手捧著一個覆蓋著明黃綢緞的托盤,深深跪伏在地。正是劉璋。他身軀微微顫抖,如同秋風中最後一片枯葉。
我翻身下馬,腳步落在蜀王宮前冰涼堅硬的石階上。身後洶湧的鐵流止步於宮門之外,唯有關羽、張飛、趙雲、諸葛亮等寥寥數位核心重臣隨行。沉重的甲葉摩擦聲在空曠的宮門前顯得格外刺耳。
劉璋的頭埋得更低了,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和濃重的絕望:“罪臣……劉季玉……昏聵暗弱,不能守祖宗基業,致使益州生靈塗炭……今……今獻上璽綬符冊,伏惟……左將軍……仁德之名播於四海……懇請將軍……為益州之主,救黎民於水火……” 他的話語斷續,幾不成句,最後化作壓抑不住的嗚咽。
我沉默著,目光掠過他手中那象征蜀地最高權力的托盤,落在他因恐懼和屈辱而劇烈抖動的脊背上。心中並無多少勝利者的快意,反而湧起一絲複雜難言的悲憫。同為漢室宗親,同為亂世逐鹿者,今日他匍匐階下,明日,我劉備又將如何?士元的身影再次刺痛心扉。這權力之路,步步皆是血淚屍骸。
我緩緩上前一步,俯身,並未去接那托盤,而是伸出雙手,穩穩地扶住了劉璋顫抖的雙臂。
“季玉兄,”我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節奏,試圖撫平對方的驚惶,“請起。”
劉璋的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滿是驚愕與茫然。他大概設想過無數種結局,唯獨未曾想過會被親手扶起。
我手上用力,將他攙扶起來。他的身體虛軟,幾乎站立不穩。我扶著他,目光掃過階下那些依舊跪伏、噤若寒蟬的蜀中舊臣和遠處隱約可見的惶恐百姓。
“備,起於微末,素知民間疾苦。”我的聲音提高,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宮門前,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此番入蜀,非為侵奪季玉兄基業,實因曹賊篡逆,漢室傾危!益州沃土,乃高祖龍興之地,豈容奸佞覬覦?備雖不才,受天子衣帶血詔,誓討國賊,匡扶漢室!”
我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劍,掃視全場:“益州軍民,皆為大漢子民!凡願與備同心戮力,共扶漢室者,過往種種,概不追究!官職如舊,家產如舊!備在此立誓:必使蜀中百姓,安居樂業,免受戰亂之苦!若違此誓,天人共戮!”
話音落定,宮門前一片死寂。隻有風吹過旌旗的獵獵聲。跪伏的人群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恐懼,似乎被這擲地有聲的誓言衝淡了一絲。一些低垂的頭顱微微抬起,偷偷窺視著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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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將軍……仁德!” 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從跪伏的官員中響起。是益州別駕張鬆之兄,張肅!他率先叩首,聲音哽咽,“益州……有望矣!”
“左將軍仁德!” “願追隨將軍,匡扶漢室!” 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越來越多壓抑著激動的聲音響起,最終匯成一片雖不整齊、卻充滿劫後餘生般慶幸的聲浪。那是一種被恐懼壓抑太久後,驟然看到一絲生路和希望的釋放。
劉璋在我手中,身體不再劇烈顫抖,隻是眼神空洞地望著階下,望著那些曾經是他的臣子,此刻卻向另一個人高呼效忠的人群。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將他徹底淹沒。
“季玉兄,”我轉向他,聲音放緩,“備已在荊州為兄備下宅邸仆役,財物用度,一如往昔。兄可攜家眷,安享富貴,勿再以俗務勞心。”
這既是承諾,也是放逐。劉璋木然地點了點頭,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兩名親衛上前,恭敬卻不容置疑地將他攙扶下去。那覆蓋著明黃綢緞的托盤,被一名侍從小心翼翼地接過。
我轉過身,不再看劉璋落寞的背影,目光投向那洞開的、幽深的蜀王宮門。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如同金色的流沙,灑在宮殿的飛簷鬥拱之上,也灑在我的肩頭。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如山的責任感和一種巨大的、夾雜著血色的空虛感,同時攫住了心髒。
“軍師,”我側首,看向身旁那青衫依舊、目光沉靜如深潭的諸葛亮,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尋求支撐的意味,“益州初定,百廢待興。這安民、治政、禦外之千斤重擔……備,恐力有未逮。”
諸葛亮迎上我的目光,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到絲毫勝利的驕矜,隻有一如既往的清明、沉靜,以及一種洞悉未來的憂思。他微微躬身,羽扇輕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足以定鼎乾坤的沉穩力量:
“主公勿憂。亮,當竭股肱之力,夙夜匪懈。內撫百姓,外禦強敵,使天府之國,終成王業之基!”
他的話語,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壓下了我心中翻騰的暗流。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激蕩、悲愴、重壓都隨著這口氣排遣出去。然後,我抬起頭,挺直了脊梁,迎著宮門內深邃的陰影和那象征著蜀地至高權柄的殿堂,邁出了第一步。
腳步落在冰冷的宮階上,發出清晰的回響。身後,關羽丹鳳眼微眯,手撫長髯;張飛豹眼圓睜,按著蛇矛;趙雲按劍而立,身姿挺拔如鬆;諸葛亮羽扇輕搖,青衫在暮色晚風中拂動。他們的身影,連同宮門外那無邊無際、沉默如鐵的黑色軍陣,共同構成了我踏入這蜀王宮闕最堅實的背景。
益州,已入囊中。
然而,這盤以落鳳坡為開局的殘局,真的……落定了嗎?
宮闕深處,那象征著權柄的王座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如同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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