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仲謀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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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眼中的火焰還在我眼前灼燒,那“破虜擒曹”的誓言如同滾燙的烙鐵,燙得我心頭劇震。然而,那火焰尚未在血脈裏徹底燃開,便被更深的寒潮猛地撲滅。數萬精兵?那是江東此刻能拿出的全部骨血!一旦投入這吞噬一切的赤壁漩渦……敗了,自然萬劫不複;縱是勝了,這江東子弟又能剩下幾成?案頭兄長的佩劍靜臥著,鞘上暗紅的痕跡在燭火下無聲地嘲笑著我的畏縮。我喉頭發緊,幾乎喘不過氣。
    “公瑾……”我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艱難地擠出,“此議……幹係太大。”我避開他那雙燃燒的眼睛,目光落在案頭堆積如山的簡牘上,仿佛那裏有答案,“明日,召集眾臣,廷議決之。”
    周瑜眼中的火焰似乎黯淡了一瞬,隨即又化作更沉凝的堅冰。他重重一抱拳,甲葉鏗鏘:“遵命!然瑜肺腑之言已盡,望主公……明斷!”那“明斷”二字,咬得極重。他不再多言,起身告退,高大的身影沒入門外濃稠的夜色,隻留下甲胄摩擦的餘音在空曠的書房裏回蕩,還有那股揮之不散的、混合著鐵鏽與寒露的氣息。
    次日,吳侯府議事堂。
    空氣凝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兩列文武分坐,鴉雀無聲。張昭、顧雍、步騭等一幹老臣,麵色沉肅,眼觀鼻,鼻觀心。程普、黃蓋、韓當等宿將,則眉頭緊鎖,手按佩劍,目光在文臣和我之間逡巡,帶著壓抑的躁動。周瑜坐在武將上首,腰背挺直如鬆,目光平視前方,沉靜得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寒鐵。隻有那微微抿緊的唇線,泄露著內心的緊繃。
    我坐在主位,寬大的袍袖掩蓋下,指尖冰涼。案頭,兄長的佩劍依舊壓在那裏,沉甸甸的份量透過厚重的案幾傳遞上來。
    “諸卿,”我清了清嗓子,聲音在死寂的大堂裏顯得格外突兀,“曹操挾荊州之眾,水陸並進,已至江北。其勢甚大。是戰,是和?孤……願聞高見。”
    死寂隻持續了一瞬。
    張昭率先離席,長揖到地,他花白的須發在肅穆中微微顫動:“主公!曹操豺狼也!然其托名漢相,挾天子以征四方,動輒以朝廷為辭。今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劉表水軍蒙衝鬥艦,數以千計,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他的聲音帶著老臣特有的沉重與憂切,“愚謂大計不如迎之!”
    “迎之”二字,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顧雍緊跟著起身,聲音沉穩而條理清晰:“張公之言,正合天時人事。曹操勢大,席卷荊襄,鋒銳正盛。我江東雖有長江之利,然其水陸並進,氣勢已成。且北軍雖不習水戰,然其兵多將廣,荊州水軍又盡歸其用。若強行抗拒,恐玉石俱焚,六郡生靈塗炭!不如暫納降表,徐觀天下之變。此保境安民,上全宗廟,下護黎庶之策也!”
    步騭、虞翻等文臣紛紛離席附和。他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匯成一股強大的、令人窒息的暗流:
    “曹操挾天子之威,名正言順!”
    “荊州劉琮束手,蔡瑁張允皆降,豈是偶然?”
    “江東基業來之不易,豈可輕擲於無望之戰?”
    “主公三思!當以保全宗廟百姓為要!”
    每一句“迎之”,每一句“降曹”,都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脖頸,越收越緊。我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湧的聲音,咚咚作響,撞擊著太陽穴。那些文臣們憂國憂民、引經據典的麵孔在我眼前晃動、重疊,他們的話語編織成一張巨大而無形的網,將我籠罩其中,幾乎要令人窒息。一股冰冷的汗意,順著我的脊溝無聲地滑下,浸透了內衫。案頭兄長的佩劍,那凝固的暗紅血跡,仿佛活了,扭曲著,嘲笑著我的軟弱。
    我下意識地轉動眼珠,目光投向武將一列。
    周瑜依舊端坐,麵色沉靜如水,仿佛文臣們的滔天降議隻是一陣穿堂而過的風。但他放在膝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程普猛地一拍身前幾案,須發戟張,聲如洪鍾:“放屁!全是放屁!我江東兒郎,豈有未戰先降之理?主公!老程願提本部兵馬,立為先鋒!定叫那曹賊嚐嚐我江東水軍的厲害!”他雙目圓瞪,怒視著對麵的文臣,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黃蓋霍然站起,他那張飽經風霜、刻滿刀痕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寫滿了激憤:“主公!老臣追隨破虜將軍孫堅)、討逆將軍孫策)出生入死,打下這江東基業,靠的是手中刀槍,胸中熱血!豈能拱手送與那挾持天子的國賊?張公!顧公!爾等隻道曹操勢大,可知我江東男兒亦有萬死不屈之肝膽?江水滔滔,亦可葬敵!”
    韓當、蔣欽等將領紛紛按劍而起,怒目而視,議事堂內瞬間劍拔弩張。武將們粗重的喘息與文臣們壓抑的沉默形成了尖銳的對峙。空氣緊繃到了極點,仿佛一根隨時會斷裂的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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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了!”
    一聲厲喝從我喉中迸發出來,連我自己都驚了一跳。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有驚疑,有期待,有審視,更有沉甸甸的壓力。那壓力幾乎要將我壓垮。
    我猛地從席上站起!動作太大,帶倒了身後的憑幾,哐當一聲砸在光潔的地板上,刺耳的響聲在死寂的大堂裏回蕩。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血液衝上頭頂,眼前甚至有些發黑。
    我的目光掃過張昭緊蹙的眉頭,掃過顧雍沉靜卻隱含憂慮的眼,掃過程普、黃蓋漲紅的臉膛,最後,死死定格在周瑜身上。他抬起頭,迎向我的目光,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平靜得可怕,卻像兩座沉默的火山,蘊藏著足以焚毀一切的力量。他的眼神仿佛在無聲地叩問:主公,江東的劍鋒,指向何方?
    兄長的麵容在眼前一閃而過,那雙臨終前死死盯著我的、燃燒著不甘與囑托的眼睛!他最後的話語,帶著血沫的粘稠,再次在耳邊炸響:“保江東基業……我不如卿!”
    一股混雜著恐懼、憤怒、不甘和某種被逼到絕境後破釜沉舟的狠戾,猛地從心底最深處衝騰而起!像野火燎原,瞬間燒盡了所有的猶豫和畏縮!
    我的右手,幾乎是憑著本能,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決絕,猛地探向案頭!
    五指死死攥住了那柄烏木劍鞘!冰冷的觸感瞬間刺透掌心,兄長生前緊握它時的力量與溫度,仿佛透過劍鞘傳遞而來,帶著某種亡者的詛咒與生者的托付!
    “嗆啷——!”
    一聲清越激越的龍吟響徹大堂!
    寒光乍現!兄長的佩劍被我用盡全力拔出!冰冷的劍鋒在堂內燭火的映照下,劃出一道淒厲的弧光!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我雙臂貫注全身之力,將手中這柄飲過兄長鮮血、承載著江東六郡重量的利劍,狠狠地、決絕地、帶著斬斷一切優柔的狂暴,朝著麵前那張厚重的紫檀木案幾,奮力劈下!
    “喀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
    劍鋒深深嵌入堅硬的檀木之中!木屑紛飛,如同炸開的血霧!
    沉重的案幾,竟被這一劍生生劈開一道巨大的豁口,裂痕猙獰地延伸開去!
    堂內死寂。連呼吸聲都消失了。隻有劍刃在木縫中微微震顫的嗡鳴,以及木屑簌簌落地的輕響。
    我雙手死死握著劍柄,劍身猶自深深嵌在案幾的裂口裏。胸膛劇烈起伏,灼熱的呼吸噴在冰冷的劍脊上,凝成白霧。我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猩紅,掃視著堂下每一張煞白、震驚、甚至帶著恐懼的臉。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從沸騰的血脈深處,帶著鐵鏽和硝煙的味道,硬生生地擠壓出來,砸在死寂的空氣裏:
    “諸——將——吏!”
    我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刀,再次狠狠剮過張昭等人煞白的臉,最終定格在周瑜驟然爆發出驚人光彩的眼中,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敢——複——有——言——當——迎——操——者——”
    手臂再次發力,將那深深嵌入的劍刃猛地向外一拔!
    “錚——!”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帶出更多的木屑!
    劍鋒直指那被劈開的猙獰豁口,我的聲音,帶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凜冽殺意,響徹整個吳侯府:
    “與——此——案——同——!”
    死寂。
    時間仿佛凝固了。落針可聞。
    張昭、顧雍等人麵如死灰,身體僵硬,嘴唇翕動著,卻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周瑜眼中那壓抑的火焰終於轟然爆發,化為一片熾烈的狂喜與戰意!他猛地離席,甲胄鏗鏘,第一個重重跪倒在地,額頭撞擊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瑜——領命!!”
    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
    “程普領命!願為先鋒!萬死不辭!!”
    “黃蓋領命!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韓當領命!!”
    “蔣欽領命!!”
    ……
    武將們聲嘶力竭的咆哮聲浪,如同驚濤拍岸,瞬間淹沒了整個大堂!他們齊刷刷跪倒一片,甲胄撞擊地麵的聲音匯成一片鋼鐵的洪流!那熾烈的戰意,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我握著劍,劍尖猶自滴落著幾滴方才被震落的燭淚,如同凝固的血珠。指尖還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釋放後的虛脫和一種更為沉重的、破釜沉舟的決然。
    目光越過跪倒的眾人,投向窗外。秣陵的天空,陰雲沉沉,壓得很低。但我知道,在那濃雲之後,在長江的怒濤之上,一場決定生死的烈火,已被我親手點燃。
    兄長的劍,終於不再是懸頂的利刃。
    它成了我手中,劈開江東生路的戰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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