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血色捷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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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壁的夜,是被燒透的。
    秣陵的吳侯府邸,死寂如墳。案頭簡牘堆積如山,字跡在孤燈的豆焰下扭曲爬行,如同擇人而噬的蟲豸。我枯坐其間,指尖冰涼,每一次目光掠過案頭那空懸的劍架,心髒便像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幾乎停跳。那裏,本該懸著兄長的佩劍。它此刻在何處?在公瑾手中?在赤壁滔天的火浪裏?還是……已然沉入冰冷的江底,連同公瑾,連同那三萬江東兒郎的性命?
    窗外,是秣陵初冬慣有的、粘稠濕冷的夜霧。可今夜,那霧氣仿佛浸透了北岸飄來的血腥與焦糊,沉甸甸地壓在每一片屋瓦上,鑽進窗欞的縫隙,纏繞著我的脖頸,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與灰燼的味道。
    報!——
    一聲淒厲的嘶喊,如同鬼魅的爪子,猛地撕裂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由遠及近,帶著一種瀕死狂奔的癲狂,狠狠撞在緊閉的府門上!
    “報——!!!”
    心髒驟然被那聲音攫住,瞬間停止了跳動!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衝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瞬冰冷地倒灌回腳底!我猛地從席上彈起,帶倒了憑幾,連滾帶爬地撲向門口!是噩耗!一定是噩耗!那聲音裏的絕望,如同地獄刮來的陰風!
    府門轟然洞開!一個渾身浴血、如同從血池裏撈出來的人影,裹挾著濃烈的血腥與硝煙氣息,一頭栽倒在冰冷的青石地麵上!他身上的皮甲破碎不堪,幾處傷口深可見骨,暗紅的血混著泥汙還在汩汩湧出,整個人如同被撕裂的破布口袋。
    “主……主公……” 他掙紮著抬起頭,臉上糊滿了血汙和黑灰,隻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影下,竟迸射出一種近乎瘋狂的、難以置信的光芒!那不是絕望!那光芒……是……
    他沾滿血汙、劇烈顫抖的手,死死攥著一支東西——一支被血浸透、箭杆幾乎折斷的羽箭!那箭羽本應是白色,此刻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凝固的暗紅與焦黑!箭頭更是扭曲變形,沾滿了凝固的血塊和燒融的碎渣!
    “火……火!” 信使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每一個字都噴出血沫,“周……周都督……火攻!成了!成了啊!” 他猛地舉起那支染血的斷箭,像是舉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吼,聲音沙啞得如同鬼哭:
    “曹賊水寨……連環船……燒……燒透了啊!!!”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巨雷在腦中炸開!整個世界瞬間失去了聲音!我隻看到那信使沾滿血汙的嘴唇瘋狂開合,看到他手中那支如同從地獄熔爐裏撈出來的、浸透鮮血的斷箭!火?成了?!燒透?!
    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洪流猛地衝垮了所有堤防!是狂喜?是驚悸?是劫後餘生的虛脫?是恐懼被粉碎後炸開的空白?我說不清!身體裏所有的力量似乎都被瞬間抽空,又瞬間被更狂暴的洪流填滿!雙腿一軟,整個人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主公!” 侍從的驚呼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劇痛傳來,卻絲毫無法衝散腦中那翻江倒海的轟鳴!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舞,喉嚨裏腥甜翻湧!我死死摳住牆壁,指甲在堅硬的石麵上刮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才勉強穩住沒有徹底癱倒。
    “再說一遍!” 我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像砂紙在摩擦,“公瑾……他……”
    “周都督神機妙算!” 信使的聲音帶著哭腔,又帶著狂笑,血沫不斷從他嘴角湧出,“黃老將軍詐降……東風……東風起了!大火……大火連天啊!曹賊的連環巨艦,燒成了……燒成了一座座浮動的火山!火船撞入,鐵索焚斷!北軍……北軍完了!哭嚎震天,跳水者……如煮餃子……江麵……江麵漂滿了焦屍!!”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抽搐都帶出更多的血沫,眼神卻亮得駭人,“都督……都督親率樓船衝陣……破敵……破敵中軍!曹賊……曹賊狼狽鼠竄……數十萬大軍……土崩瓦解!!”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耳膜上!連環巨艦燃燒成浮動的火山!鐵索焚斷!北軍哭嚎如煮餃子!焦屍漂滿江麵!公瑾……破敵中軍!曹賊鼠竄!
    巨大的眩暈感再次襲來!我扶著牆,大口喘息,試圖消化這如同天方夜譚般的勝利!是真的嗎?不是夢?那懸在頭頂、幾乎將江東碾碎的滔天巨浪……真的……被一把火燒盡了?!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製不住,猛地噴濺在身前冰冷的地麵上!暗紅粘稠,如同案幾上那道裂痕,如同劍鞘上永不褪色的印記!身體的力量隨著這口血徹底泄去,我沿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
    侍從驚慌地想要攙扶,被我揮手狠狠推開。視線有些模糊,卻死死釘在那信使手中高舉的斷箭上。那焦黑扭曲的箭杆,那浸透暗紅的翎羽……這哪裏是箭?分明是從赤壁血與火的煉獄中,生生拔下的一片地獄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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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帶著未幹的血跡,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觸碰到了那支染血的斷箭。
    入手滾燙!
    仿佛箭杆裏還封存著那焚江煮海的烈焰!那焦糊味、血腥味、江水蒸騰的腥氣……無數死亡與勝利的氣息,順著指尖,如同狂暴的電流,狠狠刺入我的四肢百骸!
    滾燙!滾燙得幾乎要將我的指尖灼穿!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猛地從我喉嚨深處爆發出來!是狂喜?是悲慟?是壓抑到極致後徹底崩斷的宣泄?我死死攥住那支滾燙的斷箭,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身體抑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蜷縮在冰冷的地麵,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淚水,滾燙的淚水,混雜著嘴角殘留的血跡,洶湧而出,毫無顧忌地衝刷著臉上的汙濁與驚惶。贏了!江東……活下來了!兄長的基業……保住了!公瑾……公瑾做到了!
    那柄懸在我頭頂、日夜噬咬我魂魄的利刃,那柄被我親手送出、賭上江東全部氣運的利劍……它沒有墜落!它劈開了生路!它在公瑾手中,燃起了焚盡北虜的滔天烈焰!
    “公瑾……公瑾何在?” 我抬起頭,淚水模糊中,聲音嘶啞破碎。
    信使臉上綻放出一個扭曲卻無比燦爛的笑容,血沫還在溢出:“都督……正……正率得勝之師……清理戰場……追……追亡逐北!不日……不日……當……當凱旋……”
    話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驟然渙散,高舉的手臂頹然落下,那支染血的斷箭“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麵。他身體一歪,徹底沒了聲息。臉上,卻凝固著那狂喜與解脫的神情。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牆壁。手中,還殘留著那支斷箭滾燙的觸感。那滾燙,從指尖蔓延至全身,驅散了骨髓深處的寒意,也點燃了劫後餘生的火焰。臉上淚痕未幹,嘴角的血跡黏膩,喉嚨裏還殘留著腥甜的鐵鏽味。
    贏了。
    這兩個字,如同千斤重錘,反複砸在心坎上,帶來一陣陣麻木的鈍痛和虛脫般的狂喜。案頭那空懸的劍架,在昏暗的孤燈下投下長長的陰影。兄長的劍,終究沒有辜負江東。它被公瑾握在手中,成了劈開混沌、焚盡北虜的烈焰之鋒。
    目光緩緩移向門外。秣陵沉沉的夜色依舊,濕冷的霧氣彌漫。但我知道,在東方,在長江奔流的方向,那片曾被死亡陰雲籠罩的赤壁水域,此刻定是火光未熄,焦煙蔽日。那焚天的烈焰,燒穿了壓頂的黑雲,也燒出了江東浴火重生的第一道曙光。
    我扶著牆壁,用盡全身力氣,一寸一寸,艱難地撐起自己虛脫的身體。脊背挺直,盡管雙腿仍在微微顫抖。那支染血的斷箭,被我死死攥在掌心,滾燙的溫度烙印在皮肉之上。
    “來人。” 我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淬火鋼鐵般的冷硬。
    侍從慌忙上前,垂首聽命。
    “厚葬此信使,以將軍之禮。” 目光掃過地上那凝固著狂喜笑容的冰冷屍體,“傳令!秣陵全城,解除宵禁!府庫開倉,酒肉犒賞!待周都督凱旋之日——”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刃,斬破沉寂的夜幕:
    “孤,要親迎於江岸!為……我江東的擎天巨擘,慶功!”
    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深處,似乎傳來第一聲遙遠而模糊的雞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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