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刀鳴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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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郡的酒氣比日頭還烈。張翼德那廝,硬是拽著我和劉備兄擠進他桃林深處的酒肆。泥封拍開,濁烈的酒漿傾入粗陶大碗,濃香混著桃瓣的甜澀直衝口鼻。
“痛快!”張飛仰脖飲盡,酒沫沾濕虯髯,環眼掃過我和劉備,“二位哥哥!俺張飛是個粗人,不懂彎繞!今日一見,便覺是老天爺把你們送到俺眼前!這天下,亂的跟一鍋滾粥似的!俺空有一身力氣,隻恨沒個去處!劉大哥是漢室根苗,關二哥這身本事,俺服氣!咱們三個——”他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拍在油膩的木桌上,碗碟跳起,“何不結為生死兄弟?同心戮力,幹一番頂天立地的大事業!上報國家,下安百姓!如何?”
“上報國家,下安百姓!”
這八個字,如同燒紅的鐵塊,猛地燙進我沉寂多年的心坎裏!推車販棗,看盡官吏如虎、蒼生啼饑,胸中那股無處宣泄的鬱氣,驟然找到了出口!我抬眼望向劉備。他端坐案前,葛衣舊履,眉宇間卻凝著遠山般的沉靜與憂思。那雙過膝的手,此刻正穩穩扶著酒碗,指節微微發白。他迎上張飛灼熱的目光,又緩緩轉向我,眼神清澈如深潭,卻藏著足以焚天的星火。
“翼德之言,字字如雷,震我心魄!”劉備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叩擊魂魄,“玄德飄零半生,販履織席,常恨力薄誌短,空負此身!今日得遇雲長、翼德二位壯士,肝膽相照,氣意相投,此乃天意!若蒙不棄,願效古人桃園結義,從此生死相托,禍福與共!共扶漢室,拯黎民於水火!”
“好!痛快!正合俺意!”張飛激動得滿臉通紅,又拍桌子,“店家!快!備香案!取烏牛白馬祭禮來!”
桃林深處,春陽如金,透過繁密的枝葉,在鋪滿落英的泥地上灑下細碎的光斑。香案已設,烏牛白馬犧牲陳列,三股粗大的線香青煙嫋嫋,直上雲霄。我與劉備、張飛,三人並肩立於香案前。劉備居中,我居左,張飛在右。
劉備率先撩起舊葛衣的下擺,莊重跪倒在厚厚的桃瓣之上。他雙手捧香過頂,朗聲起誓,字字如金石墜地:“劉備劉玄德!”
我緊隨其後,屈膝跪倒,落英的柔軟與泥土的微涼透過單褲傳來。青龍刀雖未在手,胸中卻似有刀鳴激蕩:“關羽關雲長!”
張飛轟然跪倒,震得地皮微顫,聲若洪鍾:“張飛張翼德!”
三股聲音匯成一股洪流,衝破桃林,直貫天聽:“今於此桃園之中,結為異姓兄弟!皇天後土,實鑒此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誓言出口的刹那,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我喉頭!眼前閃過解良貧寒的月色,閃過市井推車的塵土,閃過無數黎民愁苦的麵容……所有漂泊無依的過往,所有鬱結於胸的塊壘,仿佛都在這“兄弟”二字前轟然潰散!一股從未有過的、足以托付性命的力量,在我與身邊這兩具同樣跪伏的身軀間奔湧、共鳴!我深吸一口氣,那桃瓣的微香混著泥土的腥氣,竟比世間任何瓊漿都要醉人!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三人的吼聲如同炸雷,在桃林間隆隆回蕩,驚起無數飛鳥!青煙繚繞,似有英靈俯視。
“背義忘恩,天人共戮!”最後一句誓詞斬釘截鐵,帶著決絕的殺氣,重重砸在地上!
誓畢起身。張飛滿臉通紅,虯髯上還沾著幾片桃花瓣,他用力拍著我的肩膀,又去拍劉備,力道大得驚人:“大哥!二哥!從今往後,俺這條命,就是你們的了!水裏火裏,皺一下眉頭,俺就不姓張!”
劉備的眼眶微紅,他伸出那雙過膝的手,緊緊握住我和張飛的手腕。他的手心溫熱而有力,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二弟,三弟!蒼天在上,桃園為證!漢室江山,黎民福祉,我兄弟三人,同擔!”
我喉頭滾動,千言萬語,隻化作沉甸甸的三個字:“大哥!三弟!” 目光交匯,無需贅言。那誓詞裏的血性與擔當,已深深烙入骨髓。
“光有誓言可不夠!”張飛突然跳了起來,環眼放光,“大丈夫行走亂世,豈能沒有趁手的家夥事?俺知道城西老鐵匠的手藝,方圓百裏頂呱呱!走!打兵器去!”
城西鐵匠鋪,爐火熊熊,熱浪灼人。赤紅的炭塊在風箱鼓動下劈啪爆響,火星四濺。須發皆白的老鐵匠赤裸著精壯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油汗淋漓,肌肉虯結如老樹盤根。他正掄著巨錘,反複鍛打一根通體暗紅、形如巨蟒的镔鐵長坯。那鐵坯在重錘下火星狂噴,扭曲變形,每一次錘擊都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震得地麵微微發顫。
“看俺的!”張飛看得熱血沸騰,一把推開拉風箱的學徒,蒲扇般的大手抓住風箱把手,猛力一拉一送!“呼——!”風箱發出巨獸般的咆哮,爐膛內的火焰驟然騰起數尺,熾白刺目,幾乎將整個鋪子映得如同白晝!熱浪排山倒海般湧來,逼得人連連後退。鐵匠眼中精光一閃,趁熱將鐵坯夾出,巨錘雨點般落下,那暗紅的鐵條在狂暴的鍛打下,竟漸漸顯出一種凶戾的弧度,仿佛一條昂首待噬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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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一條丈八蛇矛!正配俺三弟!”劉備撫掌讚歎,眼中亦有激賞。隨即他轉向老鐵匠,溫言道:“老師傅,煩勞再取上好镔鐵,為我二弟雲長,鑄一口長刀。刀,須配得上他這身傲骨!”
老鐵匠渾濁的老眼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點點頭,也不多言,轉身從爐後吃力地拖出一塊奇長的鐵料。那鐵料通體烏沉,隱泛幽藍,在灼熱的爐火映照下,竟似有暗流湧動,寒氣森森!他將鐵料投入爐火最熾烈的核心。
時間在風箱的咆哮和錘砧的撞擊聲中流逝。汗水浸透我的布衣,緊貼在背上。不知過了多久,老鐵匠猛地將鐵鉗探入爐中,夾住那已被燒成刺眼亮白的鐵胚,拖了出來!那鐵胚仿佛一條剛從熔岩地獄中拽出的惡蛟,周身流淌著刺目的白光和跳躍的赤金流火,散發出毀滅性的高溫與光芒!一股難以言喻的凶煞之氣撲麵而來!
“壯士!接住!”老鐵匠一聲暴喝,竟將那滾燙的、流淌著白熾火焰的鐵胚猛地拋向鐵砧!火星如同瀑布般潑灑開來!
就在那鐵胚即將撞上鐵砧的瞬間,我動了。一步踏出,仿佛縮地成寸,人已至砧前。右手如電探出,竟不閃不避,徑直抓向那白熾的刀胚握柄處!指尖觸到那滾燙的瞬間,一股足以熔金化鐵的劇痛直衝腦髓!然而,更有一股奇異的、冰冷徹骨的鋒銳之意,透過那灼痛,直刺入我的靈魂深處!仿佛這刀胚深處沉睡的凶魂,被我的觸碰驟然驚醒!
“嗤——!”掌心皮肉焦灼的青煙騰起!劇痛如潮水般衝擊著意誌!我牙關緊咬,額角青筋暴起,左手閃電般抄起砧旁沉重的鍛錘!全身的力量,胸中那股自桃園結義便翻騰不息、亟待破鞘的衝天豪氣,盡數灌注於雙臂!
“開——!”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手中重錘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以開山斷嶽之勢,狠狠砸向那白熾的刀脊!
“鐺——!!!”
一聲穿雲裂石、震魂懾魄的巨響驟然爆發!整個鐵匠鋪都在這一錘之下簌簌發抖!爐火被無形的聲浪壓得一暗!無數刺眼的火星如同被驚起的赤色蜂群,轟然四散迸射,瞬間照亮了鋪內每一張驚駭的麵孔!
白熾的刀胚在這一錘之下劇烈震顫!那流淌的火焰仿佛被強行凝固、壓縮!一道狹長、冷冽到極致的幽藍光華,如同沉睡了萬載的冰河驟然解凍,自刀脊深處猛地綻放出來!這光華如此純粹,如此鋒銳,竟似要將灼熱的空氣都切割開來!它瞬間壓過了爐火的赤紅,將周圍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冷冽的寒色!
我死死盯著這道幽藍的刀光,掌心灼痛依舊,心頭卻一片滾燙!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一種宿命般的契合感,在刀與人之間轟然共鳴!就是它!這刀魂,這鋒芒,正是我關雲長縱橫亂世、劈開混沌的依仗!
“好一口……冷豔鋸!”老鐵匠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望著那幽藍光華,喃喃道,“此刀……飲血開鋒,注定要……名動天下!”
張飛早已看得目瞪口呆,連手中蛇矛雛形都忘了,半晌才爆出一聲震天喝彩:“好!好刀!好二哥!這氣勢,絕了!”
劉備的目光也緊緊鎖在那幽藍的刀光上,眼中既有震撼,更有一種深沉的欣慰。他緩緩點頭:“雲長得此神兵,如虎添翼!翼德,你的蛇矛也快成了!老師傅,再勞煩您,為備打一對雙股劍。”
我緩緩鬆開鍛錘,右手依舊緊緊握著那已漸失熾白、卻幽藍光華流轉的刀柄雛形。掌心焦糊的皮肉緊貼著冰冷的金屬,痛楚與冰冷的鋒銳感交織,無比清晰,無比真實。我低頭,凝視著刀身上那道仿佛活物般遊走的幽藍光華。
桃園的花香、結義的血誓、爐火的熾熱、掌心的灼痛……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冰冷的刀光裏沉澱、凝聚。大哥的期許,三弟的豪情,還有這亂世烽煙的氣息……都無聲地纏繞在刀鋒之上。
指尖拂過那幽藍的刃口,一絲細微的刺痛傳來。這痛,如同警醒,亦如承諾。
此刀此身,皆屬漢家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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