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雲長傳終章——忠義千秋

字數:6798   加入書籤

A+A-


    城西鐵匠鋪的爐火尚未在我眼底熄滅,黃巾的煙塵已遮蔽了涿郡的天空。刀鋒第一次飲血,是在涿郡城外那片枯黃的草坡上。冷豔鋸劃破空氣的尖嘯,壓過了流寇絕望的嘶吼。溫熱的血濺在臉上,帶著鐵鏽般的腥氣。我橫刀立馬,看大哥劉備站在血染的焦土上,那雙過膝的手緊握著新得的雙股劍,眼中沒有初次殺伐的驚惶,隻有磐石般的沉靜,和一絲痛惜。翼德的蛇矛在他身旁舞成了黑色的旋風,所過之處,隻餘一片狼藉的屍骸。
    “大哥!”我策馬靠近,刀刃上的血珠滾落塵埃,“此賊已破!”
    劉備的目光掃過遍地哀鴻,最終落在我和翼德身上,聲音低沉卻穿透了戰場的喧囂:“二弟三弟!這隻是開始!隨我——掃蕩群凶!”
    刀光劍影,血火交織。虎牢關前,呂布那杆方天畫戟攪起的腥風血雨,隻在我記憶中留下一個模糊而暴戾的影子。真正刻骨銘心的,是下邳城頭那夜刺骨的寒風和冰冷的絕望。曹操的大軍如黑潮般淹沒了城池。火光映著大哥劉備失魂落魄的臉,三弟翼德在亂軍中咆哮衝殺,聲嘶力竭。我勒住躁動的赤兔馬,手中青龍刀第一次感到如此沉重。救大哥,還是護城池?刀鋒在火光下發出低沉的嗡鳴。
    “雲長!”曹操的聲音隔著混亂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玄德公生死未卜,翼德將軍下落不明!孤敬你忠義,何不暫投我營,以圖後計?若玄德公尚在,孤必不相負!”
    那“忠義”二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尖。我望向大哥最後消失的方向,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廝殺聲。赤兔馬不安地刨著蹄下的焦土。胸中那腔翻湧的熱血,被冰冷的現實一寸寸凍結。青龍刀柄的纏麻深深勒進掌心,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冰封的決絕:“關某……願降!然有三事:一者,吾與皇叔設誓,共扶漢室,今雖降,心在漢室;二者,二位嫂嫂處,請給皇叔俸祿贍養,一應上下人等,皆不許到門攪擾;三者,但知劉皇叔去向,雖遠必往!三者缺一,斷不肯降!”
    “好!孤——盡允之!”曹操答得幹脆,眼底卻掠過一絲深沉的算計。
    許昌的日子,金碧輝煌,卻如同囚籠。金銀堆案,錦袍加身,赤兔馬神駿非凡……曹操的恩寵如潮水般湧來。夜宴笙歌散去,獨坐燈下,指尖拂過冰涼的青龍刀身。刀刃映出我微蹙的眉頭,也映出窗外一輪孤懸的冷月。解良的月色,桃園的花影,大哥沉穩的聲音,三弟粗豪的笑罵……清晰得如同昨日。案上曹操新賜的錦袍,針腳細密,華貴無比,此刻卻像枷鎖般沉重。我解下它,隨手拋在一邊。那冰冷的刀鋒貼上麵頰,一絲刺痛傳來,是唯一的清醒。
    “將軍!河北急報!顏良連斬我軍數將,銳不可當!”傳令兵的聲音帶著驚惶打破死寂。
    河北平原,戰雲低垂。曹操的帥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遠處,顏良的金盔在袁紹大軍陣前閃耀,如驕陽刺目。他耀武揚威,斬將奪旗,引得河北軍陣一片山呼海嘯。
    “雲長公,”曹操策馬靠近,聲音低沉,“河北名將,果然盛氣淩人。”
    我目光鎖定那金盔,赤兔馬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殺意,不安地踏著碎步。胸中那股被許昌軟玉溫香壓抑了許久的鬱勃之氣,驟然找到了傾瀉的缺口。不是為曹操,是為那杆在亂世中飄搖的“漢”字大旗,為我胸中一口未曾冷卻的孤忠!
    “插標賣首之徒爾!”冰冷的字眼從齒縫間迸出。不待曹操號令,赤兔馬已化作一道離弦的血色閃電!蹄聲如雷,撕裂沉悶的戰場!顏良驚覺抬頭,金盔下的臉瞬間被驚駭凍結!
    近了!
    青龍刀在我手中仿佛活了過來,不再是冰冷的鐵器,而是手臂的延伸,是意誌的具現!所有的等待、壓抑、思念,盡數化為這破空一斬!刀鋒切開空氣,發出龍吟般的厲嘯,一道刺目的青光匹練般斬落!
    時間仿佛凝固。顏良手中欲舉的刀,他胯下受驚的戰馬,周圍河北兵卒驚恐張大的嘴……都在這一道絕世的寒光中定格、模糊。隻有那噴湧而出的熱血,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猩紅,灼痛了我的眼。
    “好!”身後曹營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如怒潮般席卷戰場。我勒轉馬頭,目光掃過曹操撫掌大笑的臉,掃過那些狂喜的兵將,最終落回滴血的刀鋒。溫熱的血沿著冷豔的刃口蜿蜒流下,滲入刀柄的纏麻。那歡呼聲浪,絲毫未能撼動我冰封的心湖。刀尖微微震顫,仿佛在低語。大哥,三弟……你們可能聽聞?雲長此刀,斬的是敵酋,斷的是枷鎖,劈開的——是歸途!
    探馬的消息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間點燃了我沉寂的血液——大哥在河北!袁紹帳下!
    許昌城瞬間成了牢籠!曹操的挽留、許諾,甚至隱隱的威脅,都化作了耳畔無謂的風聲。掛印!封金!那沉甸甸的漢壽亭侯印信,那滿箱炫目的金銀,被決絕地留在空曠的廳堂。我小心扶二位嫂嫂登上馬車,赤兔馬在庭前焦躁地噴著鼻息,前蹄刨地,仿佛也嗅到了自由的氣息。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雲長!何必如此倉促!玄德公處,孤自有安排!”曹操的聲音帶著最後一絲不甘。
    我翻身上馬,青龍刀橫在鞍前,刀鋒在晨光下流動著迫人的寒芒,直指北方:“昔日之約,言猶在耳!關某去意已決,丞相勿複多言!” 目光掃過曹操身後黑壓壓的隨從,帶著不容置疑的凜冽,“任他千軍萬馬,關某視之如土雞瓦犬!告辭!”
    車仗轔轔,碾過許昌的官道,碾碎了身後所有的繁華與挽留。五關六將?不過是我歸途上幾片礙眼的枯葉!東嶺關孔秀的驚疑,洛陽韓福、孟坦的伏兵,汜水關卞喜的假意宴請,滎陽王植的夜半火攻,黃河渡口秦琪的橫舟阻攔……刀光起處,血雨腥風!赤兔馬如龍騰躍,載著我衝破一道又一道倉促布下的死亡藩籬。每一關的阻擋,都在青龍刀下化為齏粉,每一將的隕落,都讓那歸心更熾烈一分!
    刀鋒切開骨肉的聲音,敵將墜馬的悶響,士兵驚恐的呼喊……這些聲音奇異地被馬蹄的奔騰聲和胸中那擂鼓般的心跳蓋過。我的眼中,隻有北方!隻有大哥所在的方向!赤兔馬鬃毛飛揚,四蹄踏碎煙塵,仿佛踏著一條用血與火鋪就的歸家之路!刀身飲飽了熱血,那幽藍的冷光非但沒有黯淡,反而在一次次劈斬中,愈發清亮、凜冽,映著我眼中焚盡一切阻礙的決絕之火!
    車仗終於衝過黃河渡口,將最後一道象征阻隔的濁流甩在身後。前方是河北的曠野,天高地闊。我勒住赤兔馬,回望來路。五關的煙塵似乎還在遠處彌漫,染著血色。胸中那團奔湧的火焰,終於衝破了所有桎梏,化作一聲長嘯,直衝雲霄!赤兔馬人立而起,發出震天的嘶鳴,應和著主人胸臆間的塊壘盡消!大哥,三弟!雲長——回來了!
    華容道的泥濘,冰冷地裹著馬蹄。雨雪霏霏,抽打在臉上,寒意刺骨。敗軍如喪家之犬,在泥濘中掙紮前行,丟盔棄甲。曹操,那個曾經威震天下的梟雄,此刻須發散亂,甲胄殘破,臉上混雜著雨水、泥漿和深重的絕望,狼狽得如同最末路的囚徒。他被殘兵簇擁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
    五百校刀手,列陣於道口,鴉雀無聲。冰冷的雨雪落在他們森然的刀鋒上,凝成細小的冰珠。肅殺之氣,凍結了整條狹道。我橫刀立馬,赤兔馬不安地踏著蹄下的爛泥,噴出的白氣瞬間被寒風撕碎。青龍刀斜指地麵,刀尖一滴冰冷的雪水緩緩凝聚、滴落,砸在泥濘裏,無聲無息。
    曹操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撞上我冰冷的視線。那裏麵最後一絲僥幸的光,熄滅了。他推開攙扶的士卒,踉蹌幾步,聲音嘶啞幹裂,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哀鳴:“雲長……將軍!別來……無恙乎?” 他喘息著,雨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流下,“今日……操兵敗勢危,到此……無路!望將軍以昔日之情為重!五關斬將……丞相府中……操待將軍不滿啊!”
    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石頭砸在我心頭。許昌的軟禁與恩遇,下邳城頭的承諾,過五關時他終究未派大軍追剿的默許……一幕幕混雜著桃園焚香的青煙,大哥殷切的目光,三弟粗豪的誓言,在我腦中瘋狂翻攪!青龍刀在手中變得無比沉重,冰冷的刀柄仿佛要嵌入骨髓!刀鋒上那滴將落未落的水珠,映著曹操枯槁絕望的臉,也映出我眼底劇烈的掙紮!
    “義”字如山,壓得我幾乎窒息!一邊是軍令如山,匡扶漢室的大義;一邊是昔日恩義,活命放行的私諾!冰與火在胸中猛烈衝撞!身後的將士屏息凝神,無數道目光如芒在背。
    曹操見我不語,眼中最後一點微光徹底黯淡。他猛地推開左右,竟對著我,在這泥濘冰冷的華容道上,轟然跪倒!殘破的鎧甲撞擊著泥水,濺起肮髒的水花。他伏下身,額頭幾乎觸到冰冷的泥漿,聲音帶著瀕死的顫抖:“將軍……當真不念舊情?要取操首級……便請動手!隻求……放過這些……隨我出生入死的……殘兵敗卒!” 他身後的殘兵發出一片壓抑的悲泣。
    那“舊情”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穿了最後一絲猶豫!桃園結義的血誓在靈魂深處轟鳴——背義忘恩,天人共戮!這跪倒的梟雄,這滿道悲聲,都化作了無形的枷鎖,死死捆住了我握刀的手!
    “啊——!” 胸中那股幾乎要炸裂的鬱氣,化作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衝破喉嚨!青龍刀猛地揚起,帶著我全身的力量和無法宣泄的狂躁,狠狠劈向道旁一棵碗口粗的枯樹!
    “哢嚓——轟隆!”
    木屑紛飛,斷樹轟然倒下,砸起大片泥濘!
    “走——!!!” 我從牙縫裏迸出這一個字,仿佛用盡了畢生氣力。猛地勒轉馬頭,背對著那片泥濘的絕望和劫後餘生的死寂。不敢回頭!不能回頭!身後的將士一片死寂,隻有粗重的呼吸和雨雪落地的沙沙聲。
    赤兔馬似乎也感到了主人的悲愴,低垂著頭。我死死攥著韁繩,指節捏得發白,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有冰冷的雨雪,順著臉頰滑落,流進嘴角,帶著苦澀的鹹腥。軍令如山……這“義”字……竟比山更重!縱使刀斧加身,此罪,我關雲長——認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荊襄九郡,在我掌中穩如磐石。大哥已據西川稱王,三弟鎮守閬中,書信往來,字裏行間皆是吞吐天地的豪情。赤兔馬依舊神駿,青龍刀寒光更盛。水淹七軍,擒於禁,斬龐德,捷報飛傳西川!那一刻,立於樊城高處,看腳下滔滔漢水,胸中烈烈豪情,如驕陽焚天!漢室複興,似乎已觸手可及!刀鋒所指,天下英雄,誰堪伯仲?
    然而,驕陽之下,陰影悄然滋生。東吳碧眼小兒孫權的笑臉,都督呂蒙謙卑的言辭……都成了淬毒的蜜糖!荊州城頭,我撫摸著冰涼的青龍刀身,刀光映出我眉宇間一絲因連戰連捷而生出的傲岸。大哥的書信猶在案頭,叮囑“東和孫權,北拒曹操”。可那江東鼠輩,反複無常,豈能真心結盟?刀鋒的幽藍光芒微微流轉,仿佛在無聲低語著警惕。然而,水淹七軍的滔天聲勢,似乎蒙蔽了某些直覺。
    烽火!從沿江烽燧台次第燃起,如同地獄睜開的血眼,撕裂了荊襄的寧靜!斥候的嘶喊帶著瀕死的驚恐:“報——!東吳背盟!呂蒙白衣渡江!荊州……荊州危矣!”
    如同九天驚雷在頭頂炸開!我猛地起身,撞翻了案幾!青龍刀在架上嗡鳴!白衣渡江!好一個瞞天過海!荊州!我關雲長坐鎮多年的荊州!竟被昔日盟友,用如此卑劣的伎倆偷去!一股灼熱的逆血直衝喉頭,眼前陣陣發黑!是輕敵!是傲岸!是辜負了大哥的重托!悔恨、憤怒、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如同毒蛇噬咬著心髒!
    “眾將聽令!隨我奪回荊州!” 吼聲帶著血腥氣,衝出營帳。赤兔馬奮蹄狂奔,青龍刀渴飲著叛軍和吳賊的血!然而,大勢已如江河決堤!糜芳、傅士仁的叛降,如同背後捅來的兩把毒刃!將士離心,城池陷落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我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打造的鋼鐵防線,在背叛與詭計中土崩瓦解!每一座失陷的城池,都像剜去心頭一塊血肉!
    敗!一敗再敗!殘兵被壓縮,被驅趕,最終困守在這座孤懸的麥城。城牆低矮破敗,在凜冽的朔風中瑟瑟發抖。曾經追隨我南征北戰的忠勇將士,如今隻剩寥寥數百,人人帶傷,甲胄殘破,依偎在冰冷的城垛下,眼神空洞地望著城外連綿不絕、如同鬼火般跳動的東吳營壘。絕望的氣息,比寒風更刺骨。
    赤兔馬老了。它安靜地立在殘破的馬棚下,昔日火炭般的皮毛失去了光澤,巨大的骨架嶙峋地凸起,垂著頭,偶爾發出一聲疲憊的響鼻。我解下它身上沉重的鞍韉,手指拂過它頸側一道陳年的箭疤。它溫順地用鼻子蹭了蹭我的手,那觸感冰涼而粗糙。
    獨自登上城樓。夜風如刀,卷著細碎的雪沫,抽打在臉上。城下,東吳的營火如同鬼眼,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地平線。鼓角聲隱隱傳來,那是磨刀霍霍的催命符。
    解下背上的青龍刀。冰冷的刀鞘觸手生寒。緩緩抽出刀身。幽藍的刀光在清冷的殘月下流淌,依舊那麽純粹,那麽鋒利,仿佛能切開這沉沉的夜幕。刀鋒如鏡,清晰地映出一張臉——兩鬢染霜,眼窩深陷,皺紋如同刀刻,寫滿了風霜與……末路的蒼涼。這還是當年涿郡推車販棗,桃園歃血結義,過五關斬六將,水淹七軍的關雲長嗎?
    指尖拂過冰冷的刃口,一絲細微的刺痛傳來。這痛楚,瞬間勾連起無數過往:桃園灼灼的花瓣落在肩頭的微癢,虎牢關前斬斷華雄兵器時的金鐵交鳴,下邳城頭寒風刺骨的絕望,華容道上曹操跪倒時泥濘的冰冷,水淹七軍時腳下漢水的滔天轟鳴……還有大哥沉穩的囑托,三弟粗豪的笑罵……
    刀身嗡鳴,細微卻清晰,仿佛故人的低語,又似不屈的龍吟。
    城頭的寒風卷起殘破的“漢”字大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我握緊了刀柄,那冰冷堅硬的觸感是此刻唯一的支撐。目光越過城下無盡的敵營,投向西南——那是西川的方向。
    大哥,三弟……雲長……盡力了。
    胸中那腔未曾冷卻的孤忠熱血,與手中青龍刀冰寒的鋒芒,在這麥城絕望的寒夜裏,奇異地交融、燃燒。
    喜歡三國:梟雄獨白請大家收藏:()三國:梟雄獨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