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兄弟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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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柄劍掉在泥地裏,當啷一聲脆響,像是把俺最後那點硬氣也砸了個粉碎。俺癱在大哥的袍角上,額頭死死抵著那沾滿塵土的粗布,一股子濃重的汗味混著血腥氣直往鼻子裏鑽。可俺聞不見,俺隻覺得心口那塊大石頭,沉得要把俺整個壓進泥裏去。
大哥滾燙的眼淚,砸在俺的後脖頸子上,像燒紅的炭塊。二哥那隻鐵鉗似的大手,還死死按在俺的肩膀上,指頭都快嵌進俺的骨頭裏,又燙又硬。俺像個被抽了筋的賴皮狗,渾身上下沒一處聽使喚,隻剩下喉嚨裏那點斷斷續續的嗚咽,混著粗重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在這死寂的荒野上,難聽得像破風箱。
“城池……城池失了,尚可……再奪……” 大哥的聲音在俺頭頂響起,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砸進泥裏的分量,“兄弟若死……豈能複生?!翼德啊翼德!” 他的手顫抖著,用力扳起俺那顆沉甸甸、羞於見人的腦袋,那雙布滿血絲、淚痕未幹的眼睛,死死盯著俺,“你我桃園結義,誓同生死!手足之情,重於泰山!豈是區區一城一地……可以相提並論?!”
“可是大哥!”俺猛地抬起頭,血紅的環眼瞪得溜圓,裏麵是滔天的悔恨和無邊無際的恐懼,“嫂嫂!兩位嫂嫂……生死不明啊!俺……俺衝進後宅……連個人影都沒瞧見!俺……俺對不住大哥!對不住嫂嫂!俺……俺……” 後麵的話噎在喉嚨裏,變成更劇烈的抽噎。嫂嫂若是遭了呂布那三姓家奴的毒手……俺張飛萬死難辭其咎!這念頭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俺的心!
“婦人之事!” 一聲如同虎嘯龍吟的暴喝,帶著雷霆之怒,猛地從旁邊炸開!是二哥關羽!他那張赤紅的臉膛在火光下如同關帝神像,鳳目圓睜,兩道臥蠶眉幾乎倒豎起來,死死盯著俺,那眼神裏的怒火,幾乎要將俺燒成灰燼!“大哥與我,乃是你的手足骨肉!城池丟了,尚可再爭!兄弟失散,尚可尋回!你今日若為一婦人,便輕擲性命,棄大哥與我於不顧,豈是丈夫所為?!豈是大義所在?!你……你糊塗透頂!” 二哥的聲音如同重錘,每一個字都砸得俺渾身劇震!那“婦人”二字,像兩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俺臉上!俺張飛,竟成了為婦人尋死覓活的懦夫?!
俺張了張嘴,想辯解,想說那不僅僅是婦人,那是大哥的結發妻子!可看著二哥那噴火的眼神,看著大哥那沉痛中帶著一絲複雜難言的麵容,俺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俺隻覺得一股更深的羞恥和迷茫,像冰冷的泥漿,從頭到腳將俺淹沒。俺的命……在二哥眼裏,竟比嫂嫂的安危還重?這……這……
“二弟……住口!”大哥猛地喝止了二哥,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痛。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裏都帶著荒野的冰冷和絕望的塵埃。他轉向俺,眼神複雜得如同這沉沉夜色,有痛惜,有責備,更有一種讓俺喘不過氣的沉重。
“翼德,”大哥的聲音低沉下來,卻字字千鈞,砸在俺的心坎上,也砸在周圍每一個屏息靜氣的殘兵耳朵裏,“聽著!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這句話,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俺混亂的腦海!俺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大哥那雙深邃、疲憊卻又閃爍著某種奇異光芒的眼睛。
“衣服破,尚可縫!”大哥的聲音斬釘截鐵,在死寂的荒野上回蕩,“手足斷,安可續?!” 他的目光掃過二哥,最後死死釘在俺的臉上,那裏麵蘊含的,是超越一切世俗得失、直達生命本源的、沉甸甸的兄弟情義!“今日失卻徐州,失卻你二位嫂嫂,乃大哥命中劫數!可若再失卻三弟你……”大哥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悲愴,“大哥……萬念俱灰矣!”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
大哥的話,像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鉤進了俺被悔恨和羞恥撕扯得稀爛的心肺裏!俺張飛,頂天立地,何曾聽過這般驚世駭俗又重逾千鈞的道理?!俺隻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像有千軍萬馬在裏麵廝殺!俺那點狹隘的、隻知以死抵罪的念頭,在大哥這如同開天辟地般的“手足論”麵前,顯得那麽可笑,那麽渺小,那麽……自私!
俺呆呆地看著大哥,看著他那張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堅毅又格外蒼涼的臉。那裏麵沒有一絲虛偽,隻有刻骨的沉痛和比金石更堅的兄弟情義!俺再看看二哥,他那赤紅的臉膛上怒意未消,可那雙鳳目深處,也湧動著與大哥一般無二的、沉重的關切。他們……他們是真的把俺這莽夫,看得比城池,比家眷,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巨大震撼、無邊羞愧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滾燙暖流,猛地衝垮了俺心中那堵絕望的堤壩!俺的嗚咽聲驟然變成了更加粗重、更加撕心裂肺的嚎啕!這一次,不再僅僅是因為悔恨和恐懼,更是因為一種被徹底救贖、被無底線包容的、巨大的衝擊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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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二哥——!”俺猛地撲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碎石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俺像個孩子一樣,用盡全身力氣哭嚎著,涕淚橫流,仿佛要將這一路奔逃的恐懼、丟失城池的罪孽、對嫂嫂下落的憂心如焚、以及此刻被手足之情徹底擊中心靈的震撼,統統化作這荒野上最悲愴的哭號,毫無保留地傾瀉出來!
俺的哭嚎在寂靜的荒野上回蕩,火把的光搖曳著,映照著大哥沉默而沉重的臉,映照著二哥緊繃的下頜線,也映照著周圍那些殘兵臉上複雜難言的神情——有劫後餘生的茫然,有對未來的恐懼,更有被這“手足論”深深震撼的茫然與敬畏。
大哥沒有再說話,隻是伸出那雙布滿老繭和塵泥的手,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力道,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擦拭著俺臉上那混合了血、泥、淚、涕的汙濁。他的動作很重,擦得俺臉皮生疼,仿佛要用這粗糙的擦拭,抹去俺的罪孽,抹去這一路的狼狽,也抹去這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夜色。
不知過了多久,俺的嚎啕漸漸變成了壓抑的抽泣,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抖動。荒野的風,嗚咽著,卷過殘破的旗幟,也卷走了那一點微弱的、象征團聚的火光。天邊,一抹死灰般的魚肚白,正掙紮著從濃墨般的夜幕邊緣透出來。
黎明將至,卻比黑夜更冷,更沉。
大哥緩緩站起身,身形在微露的晨曦中顯得異常疲憊,卻又異常挺拔。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依舊跪伏在冰冷泥土中的俺,那眼神複雜得如同這即將到來的灰白天色,然後猛地一揮手,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走!”
殘存的隊伍,沉默地、艱難地,再次蠕動起來,匯入前方那片更加濃重、更加未知的灰暗之中。
俺依舊跪在原地,額頭死死抵著被淚水浸濕的冰冷泥土。大哥粗糙手掌擦拭過的臉頰,此刻在寒風中火辣辣地疼。那柄冰冷的佩劍,還靜靜地躺在幾步開外的泥濘裏,像一個被遺忘的、無言的句點。
俺張飛,這條本該“斷”掉的手足,被大哥硬生生從死路上拽了回來。可這條命,從今往後,還真正屬於俺自己嗎?那徐州城的大火,那生死未卜的嫂嫂,那卷了刃的恥辱,還有大哥那沉甸甸的“手足論”……都像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在了俺的魂靈上。
荒野的風,嗚咽著,卷起地上冰冷的塵土,打在俺赤裸的腳踝上。俺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那顆如同灌滿了鉛的頭顱。天邊那抹灰白,像一張巨大的、沒有表情的臉。
俺的目光,越過荒野,越過那柄孤零零的劍,死死地、死死地釘向徐州城的方向。那裏,火光或許已熄,但俺心頭的烈焰,才剛剛燃起,帶著焚盡一切的恨意和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覺悟。
呂布!曹豹!
這滔天之恨,這剜心之痛,俺張翼德,記下了!
來日方長,血債……必要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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