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截江奪阿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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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水在腳下奔流,初春的寒氣挾著水汽撲麵而來,浸透甲葉,連手掌裏緊握的青釭劍柄也冰涼一片。我凝視著這滔滔不息的長江,水波翻湧,似有無數暗流潛伏其中。建安十六年的荊州,表麵風平浪靜,可主公遠在西川,這江麵下,又有多少雙眼睛在覬覦這空懸的巢穴?主公臨行前將家眷安危托付於我時,那雙沉穩而深含憂慮的眼睛,此刻又浮現在我眼前。
    “趙將軍,主母處……”身後傳來親兵低沉而略帶緊張的稟報聲,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猛地回頭,盔簷下的視線如鐵,直刺向他:“講!”
    “府內仆役暗中傳訊,吳侯特使周善已至府中多日,連日來,孫夫人房內燈火常明至深夜,門外心腹婢女守衛森嚴,尋常人等不得靠近。”
    吳侯特使……周善……這幾個字如同冰冷的鐵塊,重重砸進我心裏。江東的船,果然已經悄悄靠岸了?孫夫人……主公夫人,她若心向江東,這荊州內宅,便如同敞開的大門。我下意識握緊了腰間的青釭劍,那熟悉的、浸透著長阪坡血與火的冰涼觸感瞬間刺透掌心,將我猛地拽回七年前那煉獄般的場景。
    建安十三年,長阪坡,那日的煙塵與血腥味似乎穿透歲月,再次將我裹挾。曹操的虎豹騎如黑雲壓城,蹄聲震得大地呻吟。我懷抱著尚在繈褓中的阿鬥,那小小身軀緊貼著我冰涼的胸甲,每一次哭啼都像針一樣紮進我的心窩。血水模糊了視線,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我自己的,每一次揮動長槍,都感覺臂膀沉重一分。
    青釭劍每一次劈砍,都似要耗盡全身氣力,隻為在血肉洪流中劈開一條生路。戰袍早已被血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每一步踏出,都感覺有生命在腳下流逝。懷中的阿鬥,那微弱的體溫成了支撐我搖搖欲墜身軀的唯一火種。主公的骨血,漢室的希望,就在我臂彎之中!縱然身化齏粉,也絕不能讓這火種熄滅!那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劇痛,還有那沉甸甸的托付,此刻穿越時光,與眼前這平靜江麵下洶湧的暗流重疊在一起。那時用命護住的嬰孩,難道今日……?一股寒意,比江風更凜冽,瞬間攫住了我的心髒。
    “將軍!將軍!”急促的呼喊聲由遠及近,帶著驚惶,一名軍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岸邊,指著上遊方向,聲音都變了調:“江……江上!主母……主母的車駕……還有……還有小公子……被抱上江東的大船了!”
    什麽?!
    我渾身劇震,一股滾燙的血猛地衝上頭頂,眼前景物似乎都晃動了一下。七年前長阪坡那幾乎將我吞噬的窒息感,此刻如冰冷的潮水般再次漫過全身。阿鬥!我甚至來不及細想,身體已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嘶聲怒吼:“備馬!快!”
    赤炭火龍駒通曉我心意,早已在岸邊焦躁地刨著蹄子。我飛身而上,猛夾馬腹,戰馬長嘶一聲,如一團燃燒的烈焰,沿著江岸向上遊狂飆。風聲在耳邊淒厲地呼嘯,兩岸景物急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心,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阿鬥稚嫩的麵龐,主公臨行前那沉甸甸的托付,在眼前瘋狂交疊閃現。絕不能再有失!絕不能再有失!
    遠遠的,那艘江東樓船的巨影終於刺破江霧,如一座移動的堡壘,正緩緩離岸。船頭旌旗招展,鬥大的“吳”字在風中獵獵作響,刺得人雙目生疼。甲板上人影幢幢,為首一人,身材高大,依稀便是周善!他身旁,簇擁著的,正是孫夫人的身影!一個侍女懷中緊抱著的繈褓,雖隔著遙遠的江麵,卻像一道灼熱的光,瞬間攫住了我全部的心神!
    阿鬥!
    我猛地勒住馬韁,赤炭火龍駒人立而起,發出震耳欲聾的長嘶。岸邊,一艘小舟正被江水拍打,搖晃不定。我翻身下馬,腳步重如千鈞,踏上船板時,小船猛地向下一沉。撐船的士卒臉色煞白,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竹篙。
    “將軍……船大,人多……”他聲音發顫,望著那龐然大物般的樓船。
    我立在船頭,任憑江風撕扯著染血的征袍。目光死死盯在樓船上那繈褓的一點。七年前長阪坡的血與火,主公那一聲“子龍!阿鬥……”,還有懷中嬰兒微弱的體溫,所有的一切都熔鑄成此刻胸中燃燒的烈焰。縱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萬軍叢中,是千仞絕壁,為了那一聲托付,為了那繈褓中的少主,我趙子龍何曾有過半分猶豫?
    “開船!”我的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浩蕩江風,斬釘截鐵,再無半分動搖。小船如離弦之箭,破開渾濁的江水,直直射向那艘巍峨的江東樓船。
    江風獵獵,吹得我戰袍鼓蕩如帆,冰冷的江水不時濺上臉頰。樓船巨大的陰影已當頭壓下,遮蔽了天光,甲板上清晰的驚呼聲與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聲交織著灌入耳中。我左手按住腰間青釭劍冰涼的劍柄,那長阪坡的血痕仿佛還烙在掌心;右手悄然探入冰冷江水中,猛地一掬——渾濁的江水從指縫間淋漓淌下,卻洗不去心頭那沉甸甸的、由七年前延續至今的滾燙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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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腔熱血,從來隻為知遇之恩而流。
    我深吸一口氣,腳下小舟猛地撞上巨船舷板,發出沉悶巨響。就在這震蕩之中,全身力量驟然爆發,足尖一點船頭,身影如一道撕破霧靄的銀電,迎著樓船上無數驚駭的目光與森冷的刀鋒,直衝而上!
    “夫人!留下公子——”
    聲音如驚雷炸響在翻騰的江麵之上,蓋過了所有喧囂。
    小船如離弦之箭撞上巨船舷板,沉悶的撞擊聲仿佛敲在我繃緊的心弦上!就在這震蕩未消的刹那,全身筋骨如蓄滿勁力的強弓驟然釋放,足下猛蹬船頭,身影化作一道撕裂薄霧的銀電,迎著樓船上無數驚駭圓睜的眼與驟然出鞘、寒光刺目的刀鋒,直衝而上!
    “夫人!留下公子——”
    吼聲如九天驚雷,悍然炸響在翻騰的江麵上,壓過了風浪,壓過了喧囂。
    雙腳甫一踏上寬闊濕滑的甲板,尚未立穩,凜冽的破空尖嘯已至腦後!眼角餘光瞥見數道烏光激射而來,是弩箭!我腰身擰轉,青釭劍嗆然出鞘,寒芒在身前潑灑出一片密不透風的銀幕。“叮叮叮叮!”數聲脆響,箭矢或被磕飛,或深深釘入腳下的船板,兀自嗡嗡震顫。甲板上頓時大亂,江東水兵如受驚的蜂群,刀槍並舉,呼喝著湧來。
    “趙子龍!休得放肆!”一聲暴喝如平地炸雷。周善,那個江東特使,魁梧的身軀排開眾人,手提一柄厚背砍山刀,麵色鐵青,眼中凶光畢露,“此乃吳侯座船,孫夫人欲歸省探親,攜侄兒同往天經地義!汝區區一介護衛,安敢阻撓主母家事?還不速速退下!”
    他的話語裹挾著江東慣有的倨傲,試圖以名分壓人。目光越過他肩頭,急切地搜尋。孫夫人被一群持械婢女簇擁在船艙入口,麵色蒼白,柳眉倒豎,懷中空無一物!而那繈褓,正被一個健碩仆婦死死抱著,縮在船舷一側,眼看就要被帶入艙內!
    心如火焚!再不容片刻虛耗!
    “周善!”我厲聲斷喝,一步踏前,腳下船板嘎吱呻吟,“主公臨行,以家小相托!夫人省親,子龍自不敢攔!然少主乃主公骨血,漢室苗裔,豈可輕離荊州?汝等挾持幼主,其心可誅!”聲音穿透混亂,字字如鐵錘鑿擊,“交出少主!否則——”青釭劍鋒直指,寒芒吞吐,冰冷的殺意瞬間彌漫開來,“休怪子龍劍下無情!”
    “狂妄!”周善怒極反笑,手中砍山刀挾著惡風,毫無花哨地當頭劈落!這一刀勢大力沉,刀未至,勁風已壓得人呼吸一窒!他身後的江東兵亦發一聲喊,刀槍齊上,寒光如林,要將我釘死在甲板之上!
    七年前長阪坡的血色瞬間在眼前炸開!那如林的長矛,那遮天的箭雨,那幾乎要將人碾碎的絕望!主公嘶啞的呼喊穿透生死:“子龍!阿鬥——”那聲音從未遠去,早已融入骨髓!今日,豈能再讓曆史重演?
    胸中一股滾燙的血氣轟然炸開,直衝頂門!不退!反進!
    青釭劍化作一道矯捷的銀龍,不架不格,劍尖一顫,直取周善因全力劈砍而門戶洞開的咽喉!這一劍快如鬼魅,後發先至,帶著玉石俱焚的慘烈!周善萬沒料到我竟如此搏命,眼中凶光瞬間被驚駭取代,怪叫一聲,硬生生收刀回防,厚背刀險之又險地磕在劍脊上,發出刺耳的金鐵摩擦聲!火星四濺!
    借著他格擋之力,我身形滴溜溜一轉,如遊魚般滑入側翼湧來的敵群之中。長劍不再是劈砍,而是化作了毒蛇的信子,迅疾無倫地疾點!每一次點出,都伴隨著一聲悶哼或兵器脫手的脆響!劍尖精準地刺中手腕、挑開關節,或點在咽喉寸許之前駭得對方魂飛魄散!青釭劍的鋒刃未曾真正飲血,但那冰冷徹骨的殺意與快得超乎想象的劍路,已瞬間撕開了一道缺口!
    甲板上人仰馬翻,慘呼與兵刃墜地聲不絕於耳。我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那抱著阿鬥、正欲縮入船艙的仆婦!近了!更近了!
    “攔住他!快攔住他!”孫夫人尖利的聲音帶著驚恐與狂怒,在混亂中格外刺耳。
    兩名江東悍卒一左一右,挺著長矛,如毒龍出洞般凶狠刺來!矛尖寒星點點,封死了所有前路!
    就在矛尖及體的刹那,我猛地一個鐵板橋,身體後仰幾乎與甲板平行!兩柄長矛帶著淒厲的風聲,擦著鼻尖交錯而過!電光石火間,腰腹發力,身體如繃緊的弓弦般彈起,同時雙足連環踢出,正中兩名矛兵胸膛!“砰!砰!”兩聲悶響,兩人如遭巨錘轟擊,口噴鮮血倒飛出去,撞翻一片同伴!
    這瞬息間的阻隔,那仆婦已抱著阿鬥退入艙門陰影!
    “哪裏走!”我狂吼一聲,不顧身後風聲呼嘯,周善的砍山刀再次帶著惡風追襲而至!拚著硬受他一刀,也要奪回阿鬥!身形化作一道不顧一切的流光,直撲艙門!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哇——!”一聲嘹亮、委屈又帶著驚懼的嬰啼,猛地從那幽暗的艙門內炸響!
    這哭聲,如此熟悉!像一把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坎上!七年前,長阪坡的烽煙血雨裏,正是這微弱卻執拗的哭聲,支撐著早已力竭的身軀,在萬軍叢中殺出一條血路!是阿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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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哭聲,也像一道無形的繩索,驟然勒住了我所有瘋狂前衝的勢頭!硬生生釘在原地!身後周善那追魂奪魄的刀風,已近在咫尺!
    “小公子!”我嘶聲回應,聲音因極度的緊張與關切而扭曲。
    那哭聲仿佛帶著魔力,艙門陰影裏,抱著阿鬥的仆婦身影猛地一僵,下意識地回頭望來。就在這一瞬的遲滯!
    機會!
    我再無絲毫猶豫,身形不進反退!左腳為軸,右腳猛地向後橫掃,帶起一片濕漉漉的江水,狠狠甩向身後!同時腰身擰轉,青釭劍化作一道淒冷的半月光弧,不斬人,隻斬那追襲而來的刀勢!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劍刃精準地劈在周善砍山刀的刀身中段!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沿著劍身傳來,手臂劇震!周善更是虎口崩裂,砍山刀幾乎脫手飛出,踉蹌後退數步,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駭然!
    借這反震之力,我身影如鬼魅般折返,不再衝向艙門,而是撲向船舷一側!目標——那抱著阿鬥的仆婦因受哭聲驚嚇和回頭觀望,腳步已落在船舷邊緣!
    “少主!”吼聲震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急切!
    那仆婦被這一聲霹靂般的怒吼駭得魂飛魄散,腳下一個趔趄!就在她身體失去平衡、下意識抱緊繈褓的瞬間,我已如鷹隼般撲至!沒有粗暴的搶奪,左手如鐵鉗般閃電探出,精準無比地扣住了包裹阿鬥的繈褓錦緞!同時右手青釭劍倒轉,冰冷的劍柄帶著沉重的力道,狠狠撞在她環抱的手臂麻筋之上!
    “啊!”仆婦慘呼一聲,手臂酸麻劇痛,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力道。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一股柔和而堅韌的力道順著錦緞傳來,阿鬥小小的身體已穩穩落入我堅實的臂彎之中!熟悉的、帶著奶香和一絲驚悸的溫熱隔著冰冷的鎧甲傳來,那顆幾乎跳出胸膛的心,瞬間落回實處!
    “哇!哇!”阿鬥在我懷中哭得更加響亮,小手胡亂揮舞著,小臉漲得通紅。
    “少主莫怕!子龍在此!”我將他緊緊護在胸前,聲音低沉卻無比堅定,如同最堅實的壁壘。
    “趙——雲——!”孫夫人淒厲的尖叫幾乎刺破耳膜,她猛地掙脫婢女的攙扶,幾步衝到艙門口,玉簪斜墜,雲鬢散亂,美目圓睜,噴薄著滔天的怒火與屈辱,“你這背主的奴才!敢從我手中奪子?反了!反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猛地拔下頭上那支金鑲玉的鳳頭簪,狠狠朝我擲來!簪子劃出一道金光,叮當一聲撞在我胸甲上,跌落甲板。
    我懷抱阿鬥,身形如山嶽般屹立,任憑江風吹拂染血的戰袍。目光平靜地迎向孫夫人那噴火的眼睛,聲音沉凝如鐵:“夫人息怒。非是子龍無禮僭越。主公臨行,以家眷安危托付子龍,此乃主臣之信,重逾千鈞!夫人欲歸省,子龍不敢攔阻。然少主年幼,乃主公血脈所係,荊州軍民仰望之所在,更關乎漢室延續之望!夫人試想,若少主離境,荊州人心動搖,西川主公聞訊,又當如何?夫人縱歸江東,於心可安?於吳侯之信義何存?”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在嘈雜的甲板上回蕩,敲擊著人心。
    “此子乃我姐姐骨血!是我江東血脈!我為何不能帶他回去看看他母族之地?”孫夫人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因激動而尖銳,卻隱隱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和悲憤,“留在荊州,這亂世兵戈,刀光劍影,他如何安生?”
    “夫人!”我抱著啼哭漸弱的阿鬥,單膝緩緩跪倒在濕冷的甲板上,頭顱低垂,聲音卻斬釘截鐵,穿透風浪,“子龍不才,承蒙主公信重,委以護衛之責。此身此命,早已非己所有!長阪坡前,千軍萬馬,子龍能護得少主周全,今日在這江心樓船之上,隻要子龍一息尚存,便絕不容少主有絲毫閃失!夫人若執意帶走少主,子龍別無他法,唯以頸中熱血,濺灑此甲板,以報主公知遇!此心此誌,天地可鑒!”
    懷中的阿鬥似乎感受到了某種奇異的安穩,哭聲漸漸低弱下去,隻剩下委屈的抽噎,小臉貼著冰冷的鐵甲,竟慢慢安靜下來。這細微的變化,在劍拔弩張的甲板上,顯得如此清晰。
    周善捂著流血的手腕,臉色鐵青,眼神陰鷙地在我與孫夫人之間逡巡,似乎在權衡著什麽。他帶來的江東兵士,被先前那疾風驟雨般的劍勢所懾,此刻竟無一人敢再上前一步,隻持著兵刃,遠遠圍成一個半圓,氣氛凝重得如同凍結。
    孫夫人死死盯著跪在甲板上的我,又看看我懷中安靜下來的阿鬥,胸脯劇烈地起伏。憤怒、不甘、被冒犯的屈辱在她眼中翻騰,最終卻化為一抹深沉的疲憊和無可奈何的悲涼。她猛地扭過頭去,望向煙波浩渺的東吳方向,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良久,一聲壓抑著萬般情緒的、帶著哽咽的冷笑逸出唇齒:
    “好……好一個忠肝義膽的趙子龍!好一個……‘唯以頸中熱血’!” 她猛地拂袖轉身,聲音冷得像江底的寒冰,“滾!帶著這孩兒,滾下我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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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夫人那裹挾著無盡屈辱與冰寒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判決,砸在濕冷的甲板上。她背對著我,望向江東方向的背影繃得筆直,仿佛一尊拒絕融化的冰雕。江風嗚咽著卷過,吹動她散亂的雲鬢,更添幾分孤峭與淒愴。
    懷中,阿鬥的抽噎漸漸平複,小小的身子在我臂彎裏找到了安穩,沉沉睡去。那溫熱透過冰冷的胸甲傳來,是此刻唯一真實的慰藉。
    周善捂著流血的手腕,臉色鐵青如鐵,陰鷙的目光在我身上剮過,又掃向孫夫人決絕的背影。他帶來的江東兵士,被先前那疾風驟雨般的劍勢徹底奪了心魄,此刻隻敢遠遠圍定,兵刃雖在手,卻再無一人敢上前一步。甲板上隻剩下風卷旌旗的獵獵聲和江水拍打船身的嗚咽,沉重的死寂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抱著阿鬥緩緩起身,動作輕柔,唯恐驚醒臂彎中的孩子。目光銳利如鷹,掃過周遭每一個江東兵的臉,警告意味不言而喻。一步步,慢慢地向船舷退去。青釭劍低垂,劍尖卻始終凝定,指向身前丈許之地,那無形的鋒銳之氣,便是不可逾越的雷池。
    周善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眼中凶光閃爍,似有不甘,卻又終究被那劍勢所懾,腳步釘在原地,未敢移動分毫。隻能眼睜睜看著我和阿鬥一步步退向那撞上大船的小舟。
    “呔——!”
    一聲霹靂般的暴吼,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江麵上凝滯的空氣!這吼聲雄渾霸道,帶著一種摧山撼嶽的狂暴力量,竟壓過了浩蕩的江風與波濤,震得整艘巨大的樓船都似乎微微一顫!
    “江東鼠輩!安敢欺我兄長無人乎?!”
    這聲音……如雷貫耳!
    我心頭劇震,猛地循聲望去!隻見樓船上遊方向,江麵薄霧被一股狂飆般的力量悍然撕開!一艘快船如同離弦的黑色勁矢,破浪疾馳而來!船頭挺立一人,身如鐵塔,黑袍玄甲,仿佛地獄中踏浪而出的魔神!豹頭環眼,燕頷虎須,那猙獰的麵容上,一雙銅鈴巨眼噴薄著焚天的怒火,不是三將軍張飛張翼德,更是何人?!
    快船速度驚人,眨眼已至樓船近前!船上水手顯然皆是精銳,配合默契至極,在船頭即將撞上大船的瞬間,數條帶著鐵鉤的粗索已如毒蛇般拋射而出,“篤篤篤”數聲悶響,牢牢鉤住了樓船高聳的船舷!
    “三將軍!”我胸中一股熱血直衝頂門,幾乎脫口而出!
    “子龍!護好俺侄兒!”張飛聲如洪鍾,根本無需多言!話音未落,他那魁偉如山的身軀已借著繩索之力,猛地騰空而起!動作之迅猛剛烈,與他龐大的身軀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如同一頭暴怒的黑色巨隼,直撲樓船甲板!
    “轟隆!”
    張飛雙足重重踏落甲板,那巨大的衝擊力讓整個船身都猛地向下一沉!船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手中那柄名震天下的丈八蛇矛,此刻被他單手倒提在身後,黝黑的矛杆在江風中紋絲不動,矛尖斜指青天,一股屠神戮佛般的慘烈殺氣,如同無形的怒濤,瞬間席卷了整個甲板!
    方才還勉強維持陣勢的江東兵士,被這突如其來的煞神和那狂暴無匹的氣勢一衝,頓時麵無人色,如同被颶風掃過的麥浪,驚恐地連連倒退,兵刃叮當碰撞,陣腳大亂!
    “三弟!”孫夫人驚駭回頭,看到張飛那如同凶神降世般的模樣,臉色更是煞白如紙,踉蹌著被婢女扶住才未跌倒。
    “嫂嫂!”張飛環眼圓睜,目光如電,掃過孫夫人,那目光中的暴怒竟稍稍收斂了一絲,但隨即又化作更深的沉凝與威壓。他大步流星,徑直走向那已被駭得魂飛魄散、呆立原地的周善!每一步踏下,甲板都發出沉重的悶響,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兀那狗賊!”張飛聲如雷霆,震得周善耳膜嗡嗡作響,“便是你這廝,攛掇俺嫂嫂,欲行此背夫竊子之事?!”
    周善被張飛那駭人的氣勢完全震懾,先前在我麵前的倨傲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無邊的恐懼。他強自鎮定,嘴唇哆嗦著試圖辯解:“張……張將軍息怒!此乃吳侯……”
    “吳你姥姥!”張飛暴喝一聲,聲浪炸開,硬生生將周善的話堵了回去!他須發戟張,環眼中殺機如同實質的火焰噴射而出,“休拿孫仲謀壓俺!爾等鬼蜮伎倆,欺俺兄長仁厚,欺俺嫂嫂思親心切!今日若非子龍在此,俺侄兒豈不落入爾等彀中?狗賊!留你何用!”
    最後一個“用”字出口的瞬間,張飛那倒提的丈八蛇矛如同沉睡的惡龍驟然蘇醒!沒有繁複的招式,隻有最純粹、最暴烈、最原始的力量爆發!黝黑的矛身撕裂空氣,發出鬼哭神嚎般的淒厲尖嘯,化作一道撕裂視野的黑色閃電,挾著萬鈞之力,直刺周善胸膛!
    快!太快了!那是一種超越了常人反應極限的速度!周善眼中隻來得及映出那一點急速放大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矛尖寒星,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格擋或閃避的動作!
    “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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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利刃穿透血肉的悶響!
    丈八蛇矛那寬大而鋒銳的矛頭,毫無阻滯地洞穿了周善胸前厚重的護甲,從他後背透體而出!帶起一蓬滾燙的血雨,噴灑在周遭驚駭欲絕的江東兵臉上!
    周善雙眼猛地凸出,充滿了極致的驚駭與難以置信,身體被那恐怖的力量帶得雙腳離地,向後倒飛出去,“嘭”地一聲重重撞在主桅杆上!丈八蛇矛將他死死釘在粗壯的桅木之上!鮮血順著矛杆和桅杆汩汩流下,迅速染紅了一大片甲板!
    一擊!僅僅是一擊!
    這位江東特使,先前還頤指氣使、氣焰囂張的周善,已然斃命當場!被張飛如同屠雞宰狗般釘死在桅杆之上!
    整個甲板,死一般的寂靜!連江風都仿佛被這慘烈的一幕所懾,停滯了一瞬。所有江東兵士,包括那些持械婢女,皆麵無人色,渾身抖如篩糠,看向張飛的目光如同看著九幽之下爬出的索命閻羅,手中的兵刃再也握持不住,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孫夫人更是驚得花容失色,玉手死死捂住嘴,才沒有尖叫出聲,身體搖搖欲墜,全靠婢女支撐。
    張飛看也不看被釘死的周善,猛地抽出丈八蛇矛。周善的屍體軟軟地滑倒在血泊之中。他甩了甩矛尖上淋漓的鮮血,環眼如電,掃過噤若寒蟬的江東眾人,那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敢與之對視,紛紛驚恐地低下頭去。
    “還有哪個不要命的,敢攔俺侄兒回家?!”張飛的聲音如同悶雷滾過江麵,帶著不容置疑的毀滅氣息。
    死寂。隻有江水拍打船身的聲音。
    “哼!”張飛重重冷哼一聲,這才轉過身,大步向我走來。那滿身的煞氣在轉向我和我懷中阿鬥的瞬間,如同冰雪消融,竟奇跡般地收斂了大半,那張凶神惡煞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屬於長輩的、近乎笨拙的關切。
    “子龍!”他來到近前,聲調已壓低,目光落在我臂彎裏沉睡的阿鬥臉上,“俺侄兒……可曾傷著?”粗大的手指似乎想碰碰阿鬥的小臉,卻又怕自己手重,猶豫著縮了回去。
    “少主無恙,隻是受了些驚嚇。”我沉聲回答,心中激蕩難平。張飛的到來,如同定海神針,徹底粉碎了江東的圖謀。
    “好!好!”張飛連說了兩個“好”字,環眼之中竟隱隱有欣慰之色,“有子龍在,俺便放心!”他大手一揮,指向那艘快船,“走!帶俺侄兒回家!看哪個醃臢潑才還敢聒噪!”
    我懷抱阿鬥,與張飛並肩立於船頭。快船斬開渾濁的江水,向著荊州江岸穩穩駛去。身後,那艘巨大的江東樓船如同受傷的巨獸,孤零零地漂浮在江心,甲板上狼藉一片,唯有那被釘死在桅杆下的屍身和灘灘刺目的血跡,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驚心動魄。
    孫夫人依舊立在船艙入口,身影在漸起的江風中顯得格外單薄。她望著我們離去的方向,臉上憤怒與悲戚交織,最終都化為一片死灰般的沉寂。她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隻是那樣站著,如同江心一尊漸漸遠去的、冰冷的玉石雕像。
    江風浩蕩,吹動我和張飛染血的征袍。赤紅的晚霞鋪滿了西天,將滾滾長江映照得一片血色蒼茫。懷中的阿鬥睡得正沉,對身外這刀光劍影、驚濤駭浪的世界,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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