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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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胯下這匹臨時換上的青驄馬,遠不及我慣乘的坐騎神駿,此刻卻似通曉我心意,四蹄翻飛如輪,踏得腳下幹硬的黃土地悶雷般炸響!每一次蹄鐵砸落,都激起大團渾濁的塵土,被疾馳帶起的狂風卷上半空,如同一條翻滾咆哮的黃色孽龍,瘋狂地吞噬著身後的景象,也遮蔽了頭頂慘淡的天光。整個世界,隻剩下蹄聲、風聲、塵土嗆入肺腑的辛辣,以及身後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如同催命符般的恐怖蹄音!
    咚!咚!咚!
    那聲音沉重、穩定、帶著一種山嶽傾軋般的無匹氣勢,每一次踏落,都精準地踩在我心口跳動的間隙,震得我五髒六腑都在發顫!不用回頭,那抹刺目的棗紅,那柄森寒的偃月刀,那對燃燒著必殺之火的鳳眼,如同烙印般死死印在腦海!赤兔馬!追風逐電的神駒!關雲長!斬將奪旗的殺神!他們合為一體,便是索命的閻羅!
    我死死伏低在滾燙的馬鞍上,脊背弓起,幾乎與馬頸平齊。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讓腰肋間落地時的舊傷發出尖銳的刺痛。右手緊握的赤血刀,此刻刀尖向下,深深拖曳在身後翻騰的煙塵裏!沉重的刀鋒犁開幹燥的黃土,留下一條深而扭曲的溝壑,發出低沉而持續的“沙——沙——”聲,如同垂死巨獸的嗚咽。這聲音,混雜著身後那催命的蹄聲,瘋狂地撕扯著我的神經。刀柄傳來的拖拽之力,仿佛在將我向後拉扯,拖向那柄越來越近的青龍刀!
    汗水早已浸透內衫,又被滾燙的甲胄熨幹,在皮膚上結成一層黏膩的鹽霜。頭盔下的白發被汗水黏在額角,汗水流進眼角,帶來一陣刺痛和模糊。不能停!絕不能停!吊橋!那橫跨護城河、連接著生與死的吊橋輪廓,終於在漫天黃塵的盡頭,如同海市蜃樓般浮現出來!
    還有三百步!
    三百步,平日裏校場策馬轉瞬即至的距離,此刻卻漫長得如同地獄的甬道!身後的蹄聲,已近在咫尺!那沉重的壓迫感,如同冰冷的鐵砧,緊緊貼住了我的後背!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冰冷刺骨、凝聚著無匹殺意的目光,已經穿透了翻滾的塵土,死死鎖定了我的後心!
    就是此刻!
    所有的偽裝,所有的潰逃,所有的屈辱,都是為了這一刻!胸中那口被壓抑到極致的濁氣,如同被點燃的火藥,猛地炸開!我緊扣馬韁的左手,如同蓄滿勁力的毒蛇,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閃電般滑向鞍側!指尖觸碰到那冰冷、堅硬、熟悉的鐵胎弓臂!
    弓臂入手!那熟悉的沉重和冰冷,瞬間壓下了所有的恐懼與痛楚!身體在疾馳的戰馬上猛地擰轉!腰腹、肩背、手臂的筋肉在這一刻爆發出全部的力量,如同緊繃到極限的弓弦!借著這擰轉之力,左手死死攥住弓臂,右手——那緊握著赤血刀、在黃土中犁出深溝的右手——猛地從刀柄上鬆開!五指在空中張開,帶著淋漓的汗水和泥土的腥氣,如同鐵鉗般,精準而狂暴地抓向鞍後箭囊中那唯一一支、早已準備好的三棱透甲錐!
    箭入手!冰冷的箭簇瞬間刺破掌心的灼熱!搭箭!弓弦嵌入指腹深陷的勒痕!開弓!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快如鬼魅!身體在劇烈顛簸的馬背上強行扭轉,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鐵胎弓發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的恐怖呻吟!弓弦被蠻橫地拉開,繃緊如滿月!全身的力量,連同這三十年的血火、這半日的屈辱、這絕境中的孤注一擲,都瘋狂地灌注於這張弓,凝聚於那一點寒光爍爍、足以洞穿重甲的三棱箭簇之上!
    目光!如淬火的鋼針,穿透身後翻騰的黃塵!死死盯住那緊追不舍、已迫近至不足五十步的棗紅身影!不!不是那身影!是那身影手中,那柄高高揚起、即將斬落的青龍偃月刀!巨大的刀身在疾馳中微微震顫,平滑如鏡的刀麵,竟在漫天煙塵與刺目的天光映照下,清晰地映出了一輪模糊卻冰冷刺骨的——
    寒月!
    就是它!
    屏住呼吸!鎖死肩臂!指間那點冰冷的箭簇,在狂暴的心跳中穩如磐石!目標,不再是那棗紅的身影,不再是那神駿的赤兔!而是那刀麵上映出的、虛幻又致命的月影!
    這最後一箭!當撕裂這追魂奪魄的蹄聲!當洞穿這映月的刀光!當終結這無盡的屈辱與追逐!
    指腹,即將鬆開那緊繃到極致的弓弦……
    弓弦已繃至極限,指腹深陷在冰冷的牛筋裏,勒得骨節發白。三棱透甲錐那一點寒星,死死咬住青龍刀麵上那輪隨戰馬起伏而跳躍、扭曲、卻又冰冷刺骨的月影!全身的筋肉,連同那口憋在胸腔裏的、混合著屈辱與必殺意誌的濁氣,都擰成一股繩,即將通過這扣弦的三指,轟然爆發!
    五十步!赤兔馬噴出的灼熱鼻息,裹挾著煙塵,幾乎已能噴濺到我的後頸!那柄高高揚起、蓄滿萬鈞之力的偃月刀,刀鋒撕裂空氣的尖嘯,已刺得耳膜生疼!刀麵上映出的那輪寒月,在劇烈顛簸的視野中,如同索命的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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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刹那!
    一股毫無征兆的、沛然莫禦的巨力,如同地底炸開的悶雷,自胯下青驄馬的前蹄猛然傳來!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頭斷裂般的脆響,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喧囂!緊接著是戰馬淒厲到不似活物的慘烈悲鳴!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匹畜生左前腿的骨骼,在巨大的衝擊和自身狂奔的慣性下,如同朽木般瞬間寸斷!
    天旋地轉!
    巨大的前衝之力將我整個人狠狠向前、向上拋飛!手中的鐵胎弓,那凝聚了全部精神與力量的一箭,連同那鎖定刀麵寒月的必殺意誌,在這猝不及防的巨變中,徹底失控!沉重的鐵胎弓脫手飛出,在空中翻滾著,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砸落在數丈外的塵土裏!那支致命的透甲錐,不知飛向了何處!
    身體如同斷了線的破敗木偶,被巨大的慣性裹挾著,重重砸向堅硬、冰冷、遍布碎石的地麵!護心鏡與地麵猛烈撞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我眼前一片漆黑,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頭盔被震飛,花白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臉上,沾滿了汗水和塵土。煙塵嗆入口鼻,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劇咳,幾乎要將肺葉咳出來。
    完了!徹徹底底的完了!敗象已露,坐騎失蹄!這比落馬更甚的狼狽與不堪!赤血刀脫手在前,鐵胎弓遺落於後,此刻如同待宰羔羊般癱臥塵埃!身後那催魂的、沉重的馬蹄聲,已如影隨形,瞬間逼至近前!巨大的陰影帶著死亡的寒氣,將我完全籠罩!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頭頂。我甚至放棄了掙紮,隻是本能地、徒勞地抬起沾滿泥土的手臂,試圖遮擋那即將到來的、雷霆萬鈞的一刀。腦中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念頭:定軍山那頭孤狼最後的咆哮……終究是奢望……
    然而,預想中那劈開一切的冰冷與劇痛,並未降臨。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沉重的馬蹄踏在離我頭顱不足三尺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咚”聲,震得身下的地麵都在微顫。煙塵被馬蹄踏起,迷蒙了我的視線。我艱難地睜開被汗水、塵土和血絲糊住的眼睛,透過那彌漫的黃塵向上望去。
    赤兔馬那巨大的、覆蓋著細密鱗片般赤毛的軀體,如同燃燒的火焰壁壘,矗立在我身前。馬背上,關雲長單手控韁,勒住了這匹神駒狂暴的衝勢。他高大的身軀微微前傾,那雙細長上挑的鳳眼,此刻正低垂著,如同九天之上俯瞰螻蟻的神隻,冰冷而漠然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裏,沒有殺意,沒有憤怒,甚至沒有鄙夷,隻有一種……如同看著路邊一塊頑石般的純粹漠然。他手中的青龍偃月刀,並未高舉,隻是隨意地斜斜指向地麵,刀尖離我的身體尚有數尺之遙。巨大的刀身映著天光,反射著刺目的寒芒,那光芒冰冷地刺入我眼底。
    “哼。”一聲輕哼,如同冰珠落入玉盤,自他鼻中溢出。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戰場所有的嘈雜,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睥睨一切的威壓。“鼠輩伎倆,焉能傷我?”他微微搖頭,那縷垂在胸前的長髯隨風輕拂,“念爾年邁,再饒一次。”話音未落,他手腕一抖,沉重的青龍刀挽了個輕巧的刀花,帶起一道冷冽的弧光,隨即猛地一帶韁繩!
    “唏律律——!”赤兔馬發出一聲嘹亮的長嘶,碗口大的鐵蹄猛地揚起,狠狠刨開地上的浮土,卷起漫天煙塵,如同離弦之箭般,調轉方向,朝著長沙城的方向絕塵而去!那棗紅的背影在煙塵中迅速遠去,隻留下那杆獵獵作響的“關”字大旗,如同勝利的烙印,灼燒著我的眼睛。
    饒……再饒一次?
    “呃啊——!!!”一股比先前所有屈辱加起來更甚百倍的滔天狂怒,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巨大的力量瞬間衝垮了身體的劇痛與虛弱!我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力氣,猛地從地上彈起!踉蹌著,如同瘋虎般撲向數丈外遺落的鐵胎弓!塵土沾滿了全身,散亂的白發在狂怒的風中亂舞,狀若瘋魔!
    “弓來!弓來——!!”嘶啞的咆哮撕裂了喉嚨,帶著血腥味。我撲倒在冰冷的鐵胎弓旁,一把將它死死抓在手中!沉重的分量傳來,冰冷刺骨!右手顫抖著,近乎癲狂地抓向僅存的那支普通箭矢!搭箭!開弓!
    身體因劇痛和狂怒而不受控製地顫抖,視線被汗水、血水和屈辱的淚水模糊得一片混沌。那遠去的棗紅身影,在晃動的視野裏隻剩下一個模糊跳動的光點!哪裏還有什麽刀麵映月?哪裏還能瞄準什麽要害?心中隻剩下一個瘋狂燃燒的念頭:射!射出去!哪怕隻是擦破他一點皮!也要將這無盡的恥辱,還給他一絲!
    弓弦在狂暴的力量下發出瀕臨斷裂的哀鳴!我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覺不到肩胛骨那鑽心的刺痛!所有的意誌,所有的生命,都灌注於這顫抖的指尖!
    鬆!
    “嘣——!”
    弓弦以撕裂空氣的狂暴之勢回彈,震得我手臂幾乎脫臼!箭矢離弦的尖嘯,帶著我靈魂深處的咆哮,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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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去如流星!
    視線死死追隨著那道微弱的灰影!它劃破長空,穿過彌漫的煙塵,帶著我所有的絕望、狂怒與不甘,射向那遠去的、如同山嶽般不可撼動的背影!
    近了!更近了!
    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響,如同裂帛,又如同錦緞被銳器劃開!
    那支承載了我所有狂怒與最後尊嚴的箭矢,並未射中任何血肉之軀。它精準地、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擦著那頂耀眼的、鑲嵌著明珠的熟銅盔頂飛掠而過!箭簇鋒利的邊緣,在千分之一秒的接觸中,輕而易舉地切斷了……那頂盔上高高聳立、隨風飄拂的一縷鮮豔盔纓!
    紅纓斷裂!
    那抹象征著威嚴與身份的鮮紅,如同被斬斷的殘蝶,在疾馳帶起的勁風中,無助地、淒美地打著旋兒,飄飄搖搖,自半空中緩緩墜落。它劃過一道刺目的軌跡,最終無聲無息地,跌落在被馬蹄反複踐踏、布滿蹄印的肮髒黃土之上。鮮豔的紅色,瞬間被灰黃的塵土吞沒了大半,隻餘下一點殘紅,在風中微弱地顫抖著。
    遠去的赤兔馬,甚至沒有絲毫的停頓。那棗紅色的身影依舊如山嶽般沉穩,朝著長沙城的方向,堅定不移地奔去。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箭,那被射落的盔纓,不過是被風吹落了一片微不足道的樹葉。
    城頭之上,死寂。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都凝固在那一點墜落塵埃的殘紅之上。
    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幹了靈魂的泥塑木雕。手中沉重的鐵胎弓,“哐當”一聲,再次脫手,重重地砸在腳下的黃土裏,濺起一小蓬煙塵。弓臂上冰冷的青銅紋路,在昏暗的天光下,映出我一張徹底失神、布滿溝壑與塵灰的臉。那臉上,所有的狂怒、屈辱、不甘,都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種無邊無際的、深入骨髓的茫然與空洞。
    耳邊,隻剩下城頭韓玄那因極度驚駭與暴怒而徹底扭曲、撕裂變調的尖嘯,如同鬼哭般刺破死寂的戰場:
    “黃——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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