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跪！都給我站起來！”趙軒再次怒吼，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看著本王！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奴隸，你們是人！”
    “是我涼州的子民！是我趙軒的子民！”
    “隻需站直了行禮便可，無需向任何人下跪！”
    死一般的寂靜之後，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農，顫顫巍巍地，第一個撐著地麵，站了起來。
    他渾濁的老眼中，淚水奔湧而出。
    一個，兩個，十個，百個……
    越來越多的人，抹去眼淚，相互攙扶著，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
    當千萬雙腿終於不再彎曲，當千萬道脊梁試探著挺直，整個田野間彌漫著一種奇異而又莊嚴的寂靜。
    百姓們站著，卻比跪著時更加手足無措。
    他們神色驚恐，仿佛這站立的姿態耗盡了他們全身的力氣。
    看著高台上那個穿著麻衣的身影，眼神中敬畏未減，卻多了一絲光亮。
    隨後，人群裏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
    幾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在眾人的推舉下，顫巍巍地向前走了幾步。
    為首的老農拄著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畢生的勇氣，對著高台的方向深深一躬。
    “王……王爺。”
    “草民……草民們鬥膽，想問一句。”
    “這些天城裏都在傳，說您……您要改田，還要免稅……”
    “不知……不知這事，可是真的？”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靜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千萬雙眼睛死死地盯住趙軒，那裏麵是幾代人壓抑的渴望。
    高台上，趙軒看著那一張張既期盼又惶恐的臉，沒有直接回答。
    他隻是側過身，對著身後的諸葛明眼神示意。
    諸葛明會意，手持羽扇，向前一步。
    清了清嗓子，麵對著萬千百姓，聲音清朗而又沉穩，傳進眾人耳中。
    “諸位鄉親，靜一靜。”
    “王爺仁德，體恤萬民，確有新政頒行，便由我來為諸位解說。”
    他羽扇一指，指向那一片片廣袤的田地。
    “第一，分田到戶！從今日起，涼州境內所有官田、以及查抄的世家惡霸之田，將全部分給無地、少地的百姓！”
    “按戶籍人頭，公平劃分！”
    “這地，分到誰家手裏，便是誰家的！”
    “隻要你們用心耕種，所產的糧食，就都歸你們自己！”
    轟！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靜，仿佛沒聽懂這番話。
    分田到戶？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們混沌的腦海。
    下一秒，壓抑不住的驚呼聲、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諸葛明沒有給他們太多消化的時間，繼續揚聲道：“第二，減免農稅！”
    “往後三年，涼州境內，所有農稅，一概全免！”
    三年免稅！
    如果說分田是驚雷，那這四個字，就是足以讓天地失色的甘霖！
    百姓們徹底瘋了，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個張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圓。
    “不止如此！”諸葛明的聲音再次拔高。
    “第三，凡家中有男丁應征入伍，保家衛國者，其家庭可永久減免三成田稅！”
    “凡主動參與官府組織的修路、開渠等徭役者，按工時折算，同樣可以減免賦稅！”
    話音剛落，狂喜的浪潮徹底淹沒了一切。
    “天哪！”
    “王爺千歲！王公神仙下凡啊！”
    “我們的地！是我們的了！還不用交稅！”
    一個壯漢抱著身邊的婆娘，哭得像個孩子。
    一個老婦人激動得渾身發抖，抓起地上一把泥土，又哭又笑。
    以後，這就是他們自己的土地了！
    短暫的狂喜宣泄後，一個無比統一的念頭，再次湧上所有人的心頭。
    如此天恩，何以為報？
    “跪下！快給王爺磕頭！”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剛剛才站直了身子的百姓們，仿佛聽到了刻在骨子裏的命令，轟然一聲，又要齊刷刷地跪下去。
    “不準跪！”
    趙軒的怒吼再次炸響，比剛才更加威嚴，更加不容置疑。
    那將要彎下的千萬雙膝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姿勢說不出的滑稽和尷尬。
    百姓們懵了，一個個抬起頭，滿臉都是委屈和不解。
    王爺給了這麽大的恩典，不讓磕頭謝恩，這……這算怎麽回事？
    為首的那位族老，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訕訕地站在那裏，搓著手，急得快要哭出來：“王……王爺，您這……您這天大的恩德，俺們……俺們這些草民，不給您磕個頭，這心裏頭……它不踏實啊！”
    “是啊王爺！您就讓我們磕一個吧！”
    “不磕頭，這恩我們受著害怕！”
    人群裏響起一片附和聲，竟是在懇求趙軒讓他們跪下。
    孟虎在一旁看得直樂，他湊到傅青山身邊，壓低了聲音，甕聲甕氣地嘀咕：“看見沒，王爺這是想當好人，老百姓還不樂意。”
    “我看啊，以後咱們涼州軍的軍法第一條，就該寫上‘禁止下跪’，誰跪罰誰去刷馬桶！”
    高台上，趙軒看著下麵那一張張質樸而又執拗的臉，心頭湧上一股哭笑不得的無奈。
    他知道，他可以靠武力征服一座城，可以用利益收買一群官，甚至可以用一場演講點燃人們一時的熱血。
    但是，要改變這片土地上流傳了數千年，已經深入骨髓的習慣與思想，要將“站起來”三個字，真正刻進他們的靈魂裏，而不是僅僅停留在身體上……
    他第一次感到，這件事，或許比他將要麵對的任何一場戰爭，都要艱難。
    趙軒擺了擺手，臉上的怒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疲憊。
    “行了，都別跟這兒杵著了。”
    “既然已經提前宣布，那很快就會有官員給你們丈量田地，登記造冊。”
    “都記住了，地是你們的，能不能填飽肚子，過上好日子，要看你們自己的雙手。”
    他轉過身，不再看那片人海，隻留給眾人一個挺拔的背影，聲音卻依舊清晰地傳來。
    “想謝我，就給本王把這地種好了，把糧食種出來，把你們的日子過好了。”
    “那就是對我趙軒，最好的謝禮。”
    說完，他走下高台，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徑直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