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什麽是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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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似乎覺得天譴不靈。”見李思麵紅耳赤,趙軒的聲音再次悠然響起。
    “那本王,便帶你們去看看能真正毀天滅地的東西。”
    他語氣平淡,陳玄的心頭卻猛地一跳。
    毀天滅地?
    這四個字從一個親王口中說出,分明已是滔天大罪。
    可不知為何,陳玄竟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斥責之意,反而湧起一股強烈的好奇。
    繞過幾條街,那股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與灼人的熱浪,愈發清晰。
    當一行人抵達城北的冶鐵工坊時,即使是心事重重的陳玄,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裏,簡直是另一方天地。
    數十座巨大的高爐拔地而起,黑色的煙柱衝天,幾乎要將天空染成灰色。
    赤著上身的工匠們渾身被汗水浸透,肌肉虯結,吆喝著號子,將一車車礦石與黑炭推入爐口。
    灼熱的鐵水從爐底奔湧而出,匯成一條條火龍,映紅了半邊天。
    工匠們用長長的鐵鉗,引導著鐵水流入模具,火星四濺,發出“滋滋”的聲響,整個場麵壯觀而狂野,充滿了原始而暴烈的力量感。
    李思那一身嶄新的緋色官袍,在這片鋼鐵與烈火的海洋中,顯得格格不入,滑稽可笑。
    他下意識地抬起袖子想遮擋撲麵而來的煙塵,卻不知何時,白淨的臉頰上已經多了一道黑色的煙灰印記。
    “哈哈哈!”
    孟虎雷鳴般的笑聲響起。
    他一巴掌拍在李思的肩膀上,差點把這文弱書生拍個趔趄。
    “李大人,瞧見沒?這才是力量!”
    “是鐵水和汗水澆鑄出來的!可不是你們那些酸儒,能用筆杆子在紙上畫出來的!”
    李思被煙熏得眼淚直流,又被孟虎的話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趙軒,嘴唇哆嗦著:“涼州王,你……你……以工匠賤役……行此等喧囂汙穢之事,簡直……簡直有辱斯文!”
    “斯文?”趙軒笑了,他隨手拿起一根剛剛冷卻的鐵條,兩手用力,竟將其緩緩掰彎。
    “斯文能讓百姓吃飽飯嗎?”
    “斯文能擋住大蒙的彎刀嗎?”
    他將彎曲的鐵條扔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震得李思心頭一顫。
    “本王這裏,沒有賤役,隻有能工巧匠。”
    “他們用雙手鑄就的,是涼州的根基,是大盛的脊梁!”
    趙軒環視著那些揮汗如雨的工匠,眼神裏沒有半點鄙夷,隻有欣賞與尊重。
    “他們,比滿口仁義道德,卻隻會盤剝百姓的蛀蟲,要高貴百倍!”
    一番話,擲地有聲。
    那些原本隻是埋頭幹活的工匠,聽到這話,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不約而同地望向趙軒。
    他們的眼神裏,沒有畏懼,沒有諂媚,隻有一種發自肺腑的認同與狂熱。
    他們挺直了腰杆,胸膛挺得更高了。
    陳玄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看到一個工匠,將一塊烤得焦黃的麥餅遞給另一個,兩人就著水囊,狼吞虎咽,臉上卻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他看到一個監工,正耐心地向一個年輕學徒講解著什麽,沒有打罵,隻有指點。
    這裏的秩序,與朝廷的工部天差地別。
    這裏的人,精氣神也完全不同。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陳情書”了。
    這分明是一份“新政綱領”。
    陳玄的心,沉到了穀底。
    離開冶鐵坊,又進入了軍器監。
    這裏沒有烈火與濃煙,卻比方才的工坊更讓人心悸。
    一排排嶄新的火槍,整齊地碼放在木架上,黑沉沉的槍管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氣。
    牆角,堆放著小山一樣大小統一的黑色鐵球,那是火炮的彈丸。
    一名官員正在向趙軒匯報:“殿下,按照您給的圖紙和新的流水線法,如今火槍的月產已能突破三百杆,炮彈每日可鑄百枚。”
    “隻是火炮鑄造工藝複雜,一月僅能成型兩尊。”
    李思看著那些製式統一,數量驚人的“燒火棍”,臉色煞白。
    他雖然不懂軍事,但也本能地感覺到,這些東西,與他認知中的任何兵器都不同。
    渾身都散發著冷冽殺氣。
    陳玄緩緩走上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一杆火槍冰冷的槍身。
    似乎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足以顛覆一切的力量。
    他想起了史書上記載的那些無敵名將,一人一騎,可破萬軍。
    可是在這成百上千的火槍麵前,再高的武藝,怕也隻是一場笑話。
    這就是趙軒說的“毀天滅地”?
    參觀結束,趙軒將兩位欽差帶上了涼州城的最高處——鍾樓。
    站在這裏,可以俯瞰全城。
    一邊,是阡陌縱橫、綠意盎然的田野,炊煙嫋嫋,百姓安居。
    另一邊,是廠房林立、黑煙衝天的工坊,機器轟鳴,鐵流奔騰。
    截然不同,卻又詭異地融為一體,構成了一個嶄新的、充滿矛盾與活力的涼州。
    “妖術!皆是妖術!”李思終於徹底崩潰了,他指著城下的一切,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咆哮。
    “涼州王!”
    “你以奇技淫巧惑亂人心,以工匠賤役動搖國本!”
    “你廢除跪禮,是為不君!”
    “你擅分田畝,是為不法!”
    “你私鑄兵戈,是為不臣!”
    “此等大逆不道之舉,必遭天譴,必為天下所不容!”
    他聲淚俱下,仿佛要將畢生的忠君愛國之情都傾瀉出來。
    然而,這一次,趙軒甚至沒有看他。
    趙軒的目光,隻是平靜地投向了從始至終沉默不語的陳玄。
    “陳大人,你覺得,國本是什麽?”
    陳玄身子一震,抬起頭,迎上了趙軒那雙深邃如海的眸子,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這……我……”
    趙軒不以為意,朗聲道:“在本王看來,是讓百姓吃飽穿暖,讓軍人有力量保家衛國。”
    “這,才是國本!”
    “而不是某些人掛在嘴邊,用來束縛手腳、粉飾太平的空洞道理。”
    他伸出手,指了指遠方的田野,又指了指山巒般的工坊。
    “陳大人,這份寫在天地間的陳情書,你都看完了。”
    “你怎麽寫,我不幹涉。”
    “你的筆,在你手裏。”
    “你可以回去告訴父皇,他的兒子在涼州倒行逆施,是個亂臣賊子,請他發天兵來討伐。”
    “你也可以告訴他,涼州正在發生什麽。”
    “告訴他,本王正在進行一場實驗,本王相信,它能讓大盛的百姓不再挨餓,能讓大盛的軍隊踏平北蒙的王庭。”
    趙軒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是讓父皇看到一個正在浴火重生的希望,還是用一份迎合朝堂諸公的謊言,將他繼續蒙蔽在那張龍椅之上……”
    “直到草原蠻族的鐵蹄,再一次踏破中原都城的城門……”
    “陳大人,你自己選!”
    說罷,他轉身,走下鍾樓,隻留下陳玄和李思兩人,在呼嘯的穿堂風中一臉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