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哥，聽說戎人就要打來了，你咋一點都不緊張呢？”
    蛇頸關的城牆上。
    一個個士卒都在搬運堆積著用來守城的檑木滾石。
    隔著老遠處還有人在熬住臭氣熏天的金汁，風一吹，連帶著城關都能聞到，讓人忍不住想要嘔吐。
    好不容易可以休息的時候。
    幾個皮膚黝黑的壯漢來到一處角落席地而坐，拿出攜帶的水囊便互相分享起來。
    “緊張個啥子呦，俺們投軍那一天不就知道這天遲早會來麽。”
    一個麵相憨厚的壯漢聽到自家小兄弟的話，不以為然地拿著髒兮兮的袖子擦著臉上的汗水。
    “可，可是俺還是怕死啊！”說話的小年輕垂頭喪氣道，“崔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俺的膽子向來沒你們大。”
    “別想這麽多了，這種事都是越想越怕，而且一旦打起來，往往先死的都是最怕死滴人。”
    崔建德拍了拍小年輕的肩膀安撫道，“反正到時候打起來了，你盡量多哥幾個後麵就好了。”
    “謝謝崔大哥……”小年輕滿臉感激道。
    “小武真是的，跟了俺們這麽久，膽兒還是跟個豆大似的。”
    另一個壯漢頓時笑著調侃道。
    “莫哥就別笑話我了，俺這不是家裏的獨苗苗嘛，俺怕死了，俺老武家可不就絕後了，到時候俺怎麽麵對死去的爹娘和祖宗呦。”
    小年輕武童苦笑道。
    “行啦行啦，每次都來這一套！”
    莫抗不耐煩地將水囊塞到了對方懷裏。
    其實要不是看在大家都是一個村子，彼此還沾親帶故的份上，誰會這麽費心照顧他？
    就他這膽小怕事的性子，帶在身邊都跟個累贅一樣。
    “崔哥，說真的，俺們真要留下來幫著官軍抵抗戎人啊？”
    莫抗忽然四處看了眼，確認周圍沒有人後，臉色瞬間變得嚴肅道。
    “咋地，難不成這時候你還想著跑啊？”
    崔建德那張看似憨厚的麵容上格外平靜道，“且不說俺們跑不跑得掉，就算跑掉了，接下來俺們又能去哪裏？”
    “這個……”
    莫抗一下子被問懵了，不由撓了撓頭。
    “現在北境和東山郡什麽情況你們還不知道嗎？到處都是戎人在燒殺搶掠，如果連東山郡也落到了戎人手裏，俺們哥幾個想要活命都隻能鑽入深山當個野人了。”
    崔建德是看得清形勢的人。
    對於他們這些普通人而言，如果官府還在朝廷掌控之下，多少都還能有口吃的。
    可一旦落入戎人手裏，即便不死也會抓去當個奴隸。
    至於能否有口吃的想都不要想。
    指望戎人發善心，還不如指望母豬會上樹。
    “可俺們畢竟殺過官啊，俺這不是怕遲早讓人認出來嘛……”
    莫抗再次左右張望一眼小心翼翼道。
    “一個保長算得了什麽官，再說了，戎人打來後，上麵的人哪還有心思追究俺們，估摸著各個都在想著怎麽逃命保命去了。”
    崔建德嗤笑一聲。
    當初村裏的保長欺人太甚，忍無可忍的他和莫抗幾個當場宰了對方，順便把對方全家都給殺了。
    可殺人是要砍頭的，尤其保長還是縣裏任命的，殺了保長，縣裏肯定會派人來捉拿。
    結果他們便直接逃離了家鄉。
    不巧半路便聽聞戎人即將進攻東山郡的消息，惹得四處人心惶惶。
    而他們兄弟都隨同大流來到了東山府，最後機緣巧合在蛇頸關投了軍。
    “噓！有人來了！”
    這時候，年紀最小武童突然緊張提醒。
    “你們幾個在這啊，等會準備開飯了，趕緊吃完趕緊回來繼續搬石頭。”
    片刻，一個腰佩橫刀的漢子看到他們後過來催促了一句。
    “是！什長！”
    武童看清來人，連忙起身行禮道。
    “行了行了，咱兄弟別來這套了，老崔老莫，快點去吃飯吧，晚了要讓人搶光了。”
    來人正是他們一個帳篷的什長，說完便直接轉身離開，繼續在城關上巡視。
    “俺們走吧，別想這麽多了，眼下有個能吃飽飯的地方就不錯了。”
    崔建德拿起地上的長矛，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便準備去吃飯。
    “開飯嘍！”
    他們的運氣不錯。
    剛來到城下，火頭軍的人便抬著一筐筐饅頭過來大聲道。
    “別忘了排隊的規矩，還有饅頭每人兩個，不能多拿。”
    看到一窩蜂跑來的士卒，火頭軍的火長連忙警告道。
    “唉，這軍營的規矩屁事就是多。”
    柳何對他們這幫新來士卒的操練不單單隻有體力與戰鬥方麵的操練。
    原本便是負責督察隊的他自然沒有忘記軍紀軍規方麵的嚴格教導。
    起初這些紀律散漫的士卒自然有人不當回事。
    可隨著幾次重罰與連坐下來。
    尤其是不給飯吃的情況下。
    基本上已經沒有刺頭敢於挑戰軍營裏的規矩。
    也就是柳何。
    換了薛雲早都殺人立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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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屁話少說點！”
    聽到麵前莫抗的小聲嘟囔，崔建德毫不客氣地給他手臂一巴掌。
    “是是是，俺知道了。”
    莫抗冷吸口氣，連忙揉著疼痛的手臂道。
    很快。
    輪到他們的時候，每人兩個饅頭，一碗稀粥以及半份鹹菜。
    至於肉就別想了。
    隔三差五飯裏有點油水都不錯了。
    聽之前在東山府駐軍的郡兵說，他們自從跟了薛主管後可是頓頓都有肉吃。
    可惜府君卻看不慣，最後把薛主管給到了蛇頸關。
    結果導致他們也隻能吃糠咽菜了。
    崔建德他們不在乎統領自己的薛主管是不是被府君趕來的。
    他們隻在乎對方說的是不是真的。
    畢竟逃出來這麽久，他們都好久不知肉味了。
    “敵襲！敵襲！戎人出現了！”
    就在崔建德他們剛咬了兩口饅頭，城頭上忽然有人吹響了號角，聲嘶力竭地大聲道。
    “什麽？戎人打來了？”
    下一刻。
    正在吃飯的士卒們都亂成了一團，不少士卒急忙拿起武器便衝向了城關。
    “我們也趕緊去看看。”
    崔建德三兩口吃掉饅頭，搭配著放著鹹菜的粥一口飲盡。
    旋即便招呼著莫抗武童急忙登上城牆。
    上了城牆。
    如今天色漸暗，但遠遠地便看到了一支宛如長龍的戎人騎兵，浩浩蕩蕩地通過隘道朝著蛇頸關而來。
    “都尉，戎人來了。”
    與此同時。
    聞聽到消息的柳何第一時間便闖入了薛雲的營帳。
    “來得真快。”
    薛雲聞言一怔，緊接著也沒有穿戴甲胄，直接拎著一把橫刀便朝帳外走去，“走，和我去瞧瞧！”
    盡管錢大勇說過這支戎人軍隊最快傍晚便能抵達。
    但考慮到大軍人數，隘道狹窄不易趕路。
    正常應該明日上午才能抵達，偏偏他們傍晚便趕了過來。
    由此可見，這支戎人軍隊似乎有點過於急切了。
    城牆上已經點燃了一個個火盆。
    當薛雲和柳何他們來到城關上的時候。
    恰好看到遠處的戎人已經停下來開始安營紮寨。
    “看樣子這支戎人軍隊打算休整一晚，明日再發起進攻了。”
    一旁的柳何略作觀察後神情凝重道。
    “不排除他們有麻痹我們的可能，今晚開始便加強防備，小心戎人半夜偷城。”
    遠道而來，早已疲憊的戎人自然不會立刻投入進攻。
    可薛雲卻絲毫沒有放鬆警惕。
    “是！”
    柳何當即應下。
    “齊大齊二！”
    “屬下在！”
    同時趕來的齊氏兄弟連忙道。
    “今晚城關便交由你們來防備。”
    薛雲放心不過別人，而齊氏兄弟既有能力，又值得自己信任。
    至於柳何，他需要負責更重要的白天。
    到時候錢大勇趙二牛都要歸於他的麾下受指揮。
    “是！”
    又看了好一陣後，確認戎人一直安營紮寨，甚至已經開始生火造飯。
    城關交給齊氏兄弟把守後，薛雲才與柳何返回了大營。
    “可惜隘道過於狹窄崎嶇，不然的話，我都想趁戎人立足未穩直接夜裏劫營了。”
    回到營帳，一想到關外的戎人，薛雲都忍不住有些遺憾道。
    “都尉，蛇頸關可不是平峒縣，關外的戎人也同樣不是疏於防範的戎人。”
    柳何聽後不由歎了口氣。
    他自然是聽說了薛雲曾以劫營的方式大敗五六千戎人的奇跡。
    問題是任何戰術都講究因地製宜，不可貿然生搬硬套。
    剛才在城關的時候他曾仔細觀察過。
    這支戎人軍隊在紮營的時候明顯安排了兵馬進行防備警戒。
    這意味著即便麵對一個“破落”的蛇頸關，對麵首領都沒有輕視大意。
    “我知道，我就是隨口說說而已。”
    柳何能發現的，薛雲何嚐沒有發現。
    隻是嚐過劫營的甜頭後，總會不自覺想要再嚐一次。
    “敢問都尉還有其他安排嗎？”
    柳何聽後也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
    “石天那小子去找你了吧？”
    薛雲忽然想到。
    “是的，按照都尉的吩咐，我已經將他塞到了一個合適的什裏。”
    一說起這事，柳何都不禁搖了搖頭，“隻是他年紀還是太小的，都尉這樣做真不怕他死了嗎？”
    “這是他自己堅持的，雖然我確實能製止，但我卻不想製止。”
    薛雲語氣平靜道，“柳何，興許你也應該清楚，我們是無法一直庇護他們兄妹的，若是他無法盡快成長強大起來，未來恐怕他很難在這個世道活下來。”
    “我明白了。”
    柳何心裏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也不知道東山府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希望千萬不要出什麽岔子了。”
    不知不覺，薛雲的思緒都飄向了遠方的東山府。
    ……
    “老崔，今晚我們值夜，千萬不要疏忽大意了。”
    蛇頸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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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長葉樹神情凝重地叮囑著崔建德他們。
    “是！”崔建德同樣表情嚴肅道。
    “對了什長，晚點火頭軍那邊會送飯來嗎？我肚子好像有點餓了。”比較大膽的莫抗試探性問了句。
    “這個我倒沒聽說，晚點我問問吧。”
    葉樹倒沒有計較這點小事，隻是想了想便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是啊什長，要不到時候您和上麵說說，值夜不是問題，就怕到時候肚子太餓了。”
    其餘葉樹的手下士卒一聽，立刻附和著說道。
    “行了行了，我到時候和齊老大說說吧。”
    葉樹在某些方麵倒是挺好說話的，隻有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會顯得特別嚴厲。
    隨著夜色降臨。
    關外的戎人依舊在熱火朝天地搭建著營寨，甚至連簡陋的望樓都已經豎立了起來。
    巡邏的時候，望著遠處籠罩在火光照耀下忙碌的戎人們。
    崔建德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念叨，嘴裏不由喃喃道，“這幫子戎人看樣子不像是來打我們這的……”
    “你說什麽？”
    一個沉悶的聲音響起，嚇了崔建德一跳。
    隨後他便看到齊大恰好從樓梯中走了上來。
    “回稟大人，我什麽都沒說。”
    崔建德下意識搖頭道。
    “不，你說了，你說戎人不像是來打這的。”
    齊大目光漠然地掃視著眼前麵容憨厚的強壯士卒。
    “這個，還請大人恕罪，小的，小的隻是隨口一說而已。”
    意識到瞞不過去的崔建德隻能硬著頭皮道。
    “放心，我沒有處罰你的意思，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何會說出這些話來？”
    齊大平常看似大大咧咧，可心思不乏有細膩的地方。
    “小的，小的隻是覺得，如果那些戎人真是來打我們的，怎麽搞得像是要長期駐紮一樣。”
    崔建德聽後隻好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戎人不該紮營？”
    齊大緩緩來到牆邊，目光凝重地望著遠處忙碌紮營的戎人們。
    “大人誤會了，小的不是說這些戎人不該紮營，而是他們搞得未免太認真了，明明是他們來打我們，可搞得卻像是在防備我們一樣，總之看起來就很奇怪。”
    崔建德盡可能解釋道。
    “好像確實是這回事，你繼續巡邏吧。”
    齊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片刻，他也轉身離開繼續巡視，似乎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一夜過去。
    戎人並未偷城。
    相反，他們一直忙活到了半夜才總算搭建好了營地。
    從清晨到午後。
    戎人大營都顯得格外安靜，唯有吃飯的時候會人多熱鬧一些。
    一整天下來。
    戎人都沒有攻打蛇頸關。
    而薛雲隻當他們是過於疲憊多休整了一天，同時還要打造攻城的工具雲雲。
    可直至第三天。
    戎人依舊沒有攻城，這才終於讓薛雲感覺到了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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