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看到我們的騎兵去哪裏了嗎？”
    當周林等人率領著步卒匆匆趕到戰場的時候。
    麵對火光衝天熱浪滾滾的戎人大營，放眼望去根本都看不到薛雲他們的蹤跡。
    唯獨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戎人屍體證明他們曾經來過。
    好在有極少數僥幸活下來的魏軍降卒逃了出來，周林第一時間便詢問起了薛雲他們的下落。
    “回大人，小的看到他們一路向西去了，似乎在追擊逃離的戎人。”
    有降卒筋疲力竭聲音虛弱地回答道。
    “一路向西去了？”
    周林聞言一怔。
    如今戎人大營內火勢正旺，到處都彌漫著嗆人的煙霧。
    看看眼前麵目宛如火燎熏黑死勁咳嗽的降卒們便知道其中的凶險。
    “是的大人，這是小的親眼所見。”降卒連忙道：“大火一起，圍剿我們的戎人都直接丟下了我們，轉頭便紛紛向西逃離大營，唯恐葬身於火海之中……”
    “周統領，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趙二牛憂心忡忡地看著身旁的周林。
    他們不過是來晚了一點，結果卻跟丟了薛雲他們。
    沒辦法，誰讓兩條腿沒有四條腿跑得快。
    他們就算想跟也跟不上。
    “……事已至此，我們隻能先退出去了。”
    周林沉默片刻後輕歎口氣。
    追已經是追不上了。
    出於安全考慮，眼下他們都必須盡快撤出熊熊燃燒的戎人大營，免得受到波及影響。
    “我讚成周統領的決定。”一直默不作聲的錢大勇開口道。
    “好吧，我們撤吧。”
    趙二牛雖然有些不太情願，但理智卻告訴他盡快撤離是對的。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麽便帶上這些降卒們趕緊離開吧。”
    周林當即雷厲風行道。
    沒多久的功夫。
    他們便率領著步卒退到了大營之外，隨後默默地注視等待著大火的熄滅。
    與此同時，另一邊處。
    一路追擊戎人的薛雲他們都已經順利衝破出大營。
    途中不乏還能遇到沒有馬匹隻能依靠雙腿拚命逃離的戎人。
    盡管這些戎人已經毫無戰鬥力可言。
    偏偏薛雲卻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凡是阻攔他們去路的戎人都會毫不留情地殺死。
    “魏軍殺來了！”
    成建製崩潰的戎人大軍化為了無數零散逃亡的隊伍。
    一如當初秘密撤軍遭他們追殺的魏軍。
    而且戎人的軍製有別於大魏，基本上各部族都隻顧著自己人。
    即便看到友軍遭到薛雲他們的攻擊。
    其他戎人非但不會出手幫忙，反而還跑得比誰都要快，甚至會希望遭受攻擊的友軍能多拖延一下薛雲他們追擊的腳步，從而讓自身能安全脫離險境。
    愈是往後。
    薛雲他們在追擊途中遇到的戎人隊伍愈多。
    少則二三十，多則三五百。
    前者往往一個衝鋒便能碾壓過去，後者倒是會耽誤他們一點時間。
    問題是這些耽擱的時間積累起來後可不是什麽小數目。
    而逃亡中的戎人在薛雲他們的窮追猛打下都已經如同驚弓之鳥。
    一旦有戎人發現薛雲他們。
    各個都會嘰裏呱啦地喊著魏軍殺來了。
    對付一幫士氣渙散毫無戰鬥意誌的戎人。
    薛雲他們基本都沒有付出多少傷亡，輕而易舉便能擊潰對方。
    但一路追擊下來，曆盡不知多少戰鬥後，薛雲麾下的騎兵們都已經疲憊不堪。
    “薛都尉，大夥已經累得不行了，我們必須要休息一下了。”
    當他們又一次順利擊敗一支戎人的殘眾。
    趁著薛雲還沒有下令繼續追擊的時候，衛超連忙趕到他的身邊神情鄭重地勸說道。
    “休息？”
    薛雲皺了皺眉，目光下意識徘徊在周圍的士卒們身上。
    皎潔的月光照耀下。
    他們呼吸粗重，臉上都帶著肉眼可見的疲憊與麻木，握著武器的手都在不停微微顫抖。
    有的甚至閉上了眼睛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腦袋都時不時低下又抬起。
    “所有人聽命，原地休息半個時辰！”
    意識到大多數士卒都已經是強弩之末後，薛雲猶豫片刻到底是采納了衛超的意見。
    一聽到能休息。
    士卒們連歡呼的力氣都沒有，紛紛用各自舒服的方式開始休息。
    “是我忽略了。”
    看到短時間內便安靜了一大片，乃至響起鼾聲的士卒們。
    薛雲都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是薛都尉的體質異於常人感覺不到疲憊，所以才不由忽略了士卒們的身體狀況。”
    衛超倒不是恭維。
    當初薛雲邀請他前去鎮壓那些豪強大戶們的時候。
    他便親自領教過薛雲強悍的體質。
    期間他仿佛不知疲倦一樣，永遠都保持著旺盛的精力。
    反倒是其他人都顯得格外疲憊憔悴。
    包括衛超自身在內。
    “趕緊休息恢複一下吧，不管再苦再累，我們都絕對不能給戎人半點喘息的機會，否則一旦等他們重整兵馬，再想消滅他們可就難了。”
    薛雲仿佛充耳不聞般拍了拍衛超的肩膀。
    當初在平峒縣的時候。
    他曾通過夜襲擊敗了數千戎人。
    可是擊敗歸擊敗，他卻沒有給對方造成太大的傷亡。
    戎人又不是木頭，遇到危險他們比誰都跑得快。
    等到重整兵馬，真正死傷的人數其實並不算多。
    正如今夜這場借助狂風掀起了大火一樣。
    早在大火蔓延開始失控。
    大營裏的戎人見勢不妙直接便逃跑了。
    這意味著這場大火實際上沒有給戎人造成太多傷亡。
    若想一舉打崩消滅對方，那麽他們便要一直追殺下去。
    殺到戎人無法重整兵馬，殺到戎人徹底覆沒為止。
    “好。”
    衛超沒有廢話，非常幹脆地聽從薛雲的意見抓緊時間開始休息。
    他當然理解薛雲的意思。
    魏軍降卒的叛亂，突如其來的狂風。
    與其說戎人是他們擊敗的，不如說戎人是敗給了運氣。
    如今老天都在幫他們，而他們不牢牢抓住這個徹底消滅戎人的機會，未來勢必會受到反噬。
    ……
    “天亮了。”
    戎人大營仍在燃燒，可火勢卻比之前要小了許多。
    當天空都漸漸由暗轉明。
    駐留在大營遠處的周林抬頭望了眼天色，嘴裏喃喃說了句。
    “周統領，火勢變小，我們是繼續按兵不動，還是發起追擊？”
    身旁的趙二牛目光緊緊盯視著遠處的大營，似乎在觀察火勢最小的地方。
    “……追！”
    周林猶豫片刻才咬了咬牙道。
    “好！”
    一聲令下。
    所有步卒都在周林他們的帶領下重新踏入了戎人的大營。
    穿行的過程中。
    他們看到了無數死在戎人屠刀下的魏軍降卒，其中自然也不乏大量戎人的屍體。
    有的死於大火，有的死於相互踐踏，有的死於濃煙窒息。
    還有的死於薛雲他們之手。
    等到冒著濃煙火焰走出大營，清點下來這場大火少說帶走了上萬人的性命。
    隨著太陽升起照亮了大地。
    一路走下來遍地都能看到戎人的屍體。
    偶爾周林他們還會遇到躲藏起來的戎人。
    數量三三兩兩，最多也才二三十人。
    感官極其敏銳的錢大勇發現這些躲藏的戎人後，第一時間便悄悄下令麾下步卒將他們合圍殺死。
    雖然這些步卒都是沒有見過血，訓練更是嚴重欠缺的新兵。
    可正是新兵才要見血殺人。
    何況他們的人數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哪怕陷入困獸猶鬥的戎人再勇猛，幾十根長矛圍著一齊捅上去，立刻死得不能再死了。
    “好多的屍體啊……”
    周林他們行進的速度相當慢。
    主要是他們會遭遇漏網之魚的戎人，基本上他們是能殺則殺，除非對方一下子跑得太快太遠難以追上才會放棄。
    再次在一處平地發現大量橫七豎八地戎人屍體後，也不知道是誰感歎了一句。
    “也不知道都尉他們如今身在何處了。”
    這些屍體不用看都知道是薛雲他們的傑作。
    周林稍微檢查了一下這些屍體，根據屍體的溫度便能大致判斷他們死了多久。
    從而借此來了解薛雲他們離開的時間。
    “以大人的性子，估計不殺完最後一個戎人是不會停下來的。”
    錢大勇算是比較有發言權的人，畢竟當初他可是跟著薛雲不知殺了多少戎人。
    “或許吧。”
    周林又抬頭看了下天色。
    太陽都已經高掛在天空的中央位置。
    ……
    遠處較為開闊平坦的山道之下。
    一支一千餘全副武裝的戎人騎兵攔住了薛雲他們的去路。
    “這應該是戎人最後的有生力量了。”
    渾身浴血的薛雲手持馬槊遙望著遠處的戎人騎兵，麾下戰馬都有些不安地嘶鳴著。
    他可以非常確信。
    這支明顯是戎人騎兵中的精銳便是之前戎人大軍首領們的護衛。
    偏偏那些衣著光鮮的首領們卻不見了蹤影。
    想想都知道。
    這些戎人騎兵是專門留下斷後的。
    “這些戎人騎兵非同一般，必須要慎重對待。”
    衛超神色凝重地看著遠處氣勢都不一樣的戎人騎兵。
    “他們讓我想起了奮威軍。”
    薛雲有些恍惚道。
    當初奮威軍奉命斷後掩護魏帝撤退，於墜星峽穀全軍覆沒。
    現在這支戎人騎兵同樣奉命斷後掩護貴人撤退。
    此時此刻，彼時彼刻。
    猶如輪回般如此相似。
    “奮威軍……看來薛都尉是打算把他們都留在這裏了。”
    衛超一聽便知道了薛雲的決定。
    從休息後再次進行追擊，他們麾下的騎兵都一直在減員。
    追擊到現在，騎兵們的數量都已經降至了八百。
    單單是兵力上已經不如對麵的戎人騎兵。
    “一刻鍾過後，我們便發起衝鋒！”
    薛雲並沒有立刻下令衝鋒。
    無非是從淩晨打到正午，期間隻休息了半個時辰。
    麵對一群戎人騎兵中的精銳，他必須給麾下騎兵們爭取休息喘息的時間。
    “打完這場仗，我們也能終於安心了。”
    奇跡般擊敗了這支遠道而來的戎人大軍。
    衛超本應該是興奮激動的。
    可惜他現在太疲累了，腦子裏隻想著盡快殺光眼前的戎人騎兵，然後好好休息一番。
    “一切等活著回去再說吧。”
    薛雲搖搖頭，總覺得這話聽上去有種不吉利的感覺。
    沒過多久。
    一刻鍾過去之後。
    薛雲挺起了手中的馬槊。
    他沒有說話，但他的動作卻引得身後所有騎兵們都不約而同地舉起手中的武器。
    彼此都保持著一種充滿肅殺的沉默氣氛。
    “殺！”
    當薛雲口中喊出這個字後，他人也已經一往無前地衝向了對麵。
    刷刷刷！
    而對麵的戎人騎兵見狀同樣一言不發地拔出了彎刀。
    “殺！”
    統領這支戎人騎兵的頭腦怒吼一聲。
    隨後上千騎兵宛如排山倒海般朝著薛雲他們洶湧而來。
    一時間。
    喊殺聲震徹了山間。
    頭頂上的太陽慢慢向西傾斜，落下。
    天邊都逐漸染成了火紅色。
    薛雲麵無表情地抹掉臉上沾染的碎肉血跡，目光漠然地環視著屍橫遍野的山道。
    和他一樣在無數屍體中站著的人僅有不到百人。
    他低下身，伸手抓住一隻埋在屍堆裏的手，旋即猛地拽了出來。
    然後便看到衛超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同時睜開了沉重的眼睛。
    “我們贏了嗎？”
    “我們贏了。”
    薛雲語氣平靜地點了點頭。
    他們是贏了，但贏得卻非常慘烈。
    這一戰把他最重視的騎兵家底幾乎都給打光了，甚至連衛超的親兵都死得所剩無幾。
    因為這支戎人精銳騎兵的強悍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無論是戰鬥力還是戰鬥意誌都他迄今為止見過最強的。
    沒有人投降，沒有人逃跑。
    所有人都拚命戰到了最後一刻。
    哪怕薛雲連續多次鑿穿了對方的陣型，這支戎人騎兵都沒有陷入崩潰，反而很快便重整隊伍繼續發起衝鋒。
    打著打著。
    雙方的騎兵都愈來愈少。
    若非薛雲屢屢解救了遭到分割包圍的麾下騎兵，一度單槍匹馬撕開對方的防線。
    本來人數便不占優的他們恐怕早都率先覆沒了。
    打到最後。
    他的馬槊斷了，甲胄也碎成了一片一片。
    一如當初從屍堆裏鑽出來的狼狽。
    “太陽要下山了。”
    身受重傷的衛超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渙散的眼睛看著即將落山的太陽，嘴裏忽然喃喃了一句。
    “是啊，夜幕將要降臨，但太陽終究還會升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