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
    一處殘破的牆角下。
    李杜緩緩地站直了身體。
    他不再靠著牆，那原本仿佛灌了鉛一樣沉重的身體，此刻卻重新充滿了力量。
    手中的刀，也被他再一次握緊。
    他和其他人一樣，仰著頭，呆呆地看著那遮天蔽日的琉璃鯤鵬，橫貫長空，又看著那道白衣身影，憑空出現在薑府門前。
    回來了！
    陸雲大人回來了！
    然而，這股劫後餘生的狂喜，卻並未持續太久。
    因為僅僅是片刻之後，那剛剛歸來的萬米鯤鵬，便再次騰空，載著那道孤高的身影，頭也不回地，朝著中州的方向破空而去。
    快。
    太快了。
    從出現到離開，快到讓許多人甚至以為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幻覺。
    “這...這是怎麽回事？”
    李杜身邊，兩個同樣穿著差役服飾的漢子，臉上還殘留著困惑。
    其中一個差役喃喃道：“陸雲大人...怎麽忽然回到烏疆城了？可...可怎麽又走了？”
    另一個差役也是一臉茫然，他看著中州的方向，那巨大的血色漩渦依舊在緩緩旋轉，散發著讓人心悸的氣息。
    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聲音有些發幹：“是啊，又去中州了...大人他，難道這一次有把握了？”
    “把握？”先前的差役苦笑一聲，“那可是...那可是連陸雲大人都敗退了的恐怖存在啊。”
    “一定能行！”
    兩個差役一怔，下意識地轉頭看去。
    隻見他們的百戶大人——李杜，正死死地盯著陸雲消失的方向，雙拳緊握。
    李杜一字一頓，仿佛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他們，也對著自己嘶吼道：
    “陸雲大人，無所不能！”
    ...
    呼！
    萬米鯤鵬雙翼一振，周圍的空間便蕩起無形的漣漪。
    下方的山川河流，在視野中迅速化作了模糊的線條，而後徹底連成一片。
    那灰蒙蒙的雲層，在鯤鵬麵前就仿佛不存在一般，被輕易地一穿而過。
    速度太快了。
    比聲音快了千倍？萬倍？
    已經無法用常理來衡量。
    陸雲盤膝坐在鯤鵬寬闊無比的背上，神情平靜，任憑足以撕裂鋼鐵的氣流從身旁掠過，卻連他的衣角都無法吹動分毫。
    他估摸著，以鯤鵬如今的速度，從烏疆城這等邊陲之地趕赴天下中心的中州，恐怕連一日都用不了。
    這，便是“虛界海”的力量。
    陸雲的一縷心神，正沉浸在身下這頭龐然大物的體內，仔細地感受著。
    經過虛界海之力的浸潤強化，鯤鵬的生命層次仿佛都躍遷了。
    它體內奔騰流淌的，不再是單純的五行之力，而是一種更加浩瀚、古老、純粹的力量。
    虛界之力！
    “這股力量...”陸雲默默感悟著。
    它和這一方天地的力量體係，有著本質的不同。
    這方天地的根本，是五行之力。
    可這虛界之力，卻完全是另一種東西。
    它不屬於五行中的任何一種，它更像是...五行之外，那片無垠“虛空”本身的力量。
    它代表的是“距離”、“間隔”、“存在與不存在之間”。
    所以，當鯤鵬催動這股力量時，它並非是在單純地“飛行”，而是在某種程度上，直接“扭曲”和“跨越”了空間。
    在它麵前，遙遠的距離被無形地縮短了。
    這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力量運用。
    他從虛界海之中，窺見了這方天地之外的另一種可能，一種淩駕於五行規則之上的力量。
    雖然隻是一絲皮毛，但已足夠。
    中州，擎天峰之巔。
    血河長老負手而立，他身著的那具屬於趙氏老祖的軀體，周身血光繚繞，將整座擎天峰都映照得宛如九幽煉獄。
    他臉上掛著一絲愜意的笑容，目光俯瞰著下方。
    入眼之處，皆是血色。
    “嗡嗡嗡~~~”
    天空那巨大無比的血色漩d渦，仿佛一頭貪婪的巨獸，正源源不斷地將那異界的血蟲傾瀉而下。
    無窮無盡。
    血蟲落地，便如潮水般向著四麵八方席卷而去。
    一日。
    僅僅一日的光景。
    以擎天峰為中心，整個中州過半的土地，都已經被這血色的洪流淹沒。
    一座座繁華的城池，在蟲潮麵前，連半個時辰都支撐不住，便徹底化為了一片死寂。所有的血肉、生機，都被吞噬殆盡，化作了那天空血色大陣的養料。
    大地幹裂，河流腥臭。
    草木枯萎，生機斷絕。
    中州，正在死去。
    而這血色的瘟疫，並未停下腳步。蟲潮的前鋒，已經越過了中州的邊界，開始朝著周邊的江州、雲州...瘋狂蔓延。
    ...
    江州，落鳳坡。
    這裏是江州與中州交界的一處險要關隘。
    此刻，這道最後的防線，已然搖搖欲墜。
    “嗤！”
    一道清冷的劍光亮起，無涯劍主柳十七麵無表情，一劍揮出，上百隻形態猙獰的血蟲便被淩厲的劍氣絞殺成漫天血霧。
    可他剛斬殺完這一波，後方更多的血蟲便悍不畏死地湧了上來，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殺！”
    天刀殷通一聲怒吼，手中門板巨刀大開大合，每一次揮舞，都帶起一道霸道絕倫的刀芒，將前方的蟲潮硬生生劈開一道數十丈的缺口。
    然而，這缺口幾乎是在出現的瞬間，便被後方更多的血蟲填滿。
    殺不完。
    根本殺不完。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炎陽真人赤火正盤膝坐地，雙手不斷結印，勉力維持著一道巨大的火焰屏障，將後方那數以萬計、正在倉皇逃難的百姓護住。
    可他的臉色，已是蒼白如紙，顯然消耗巨大。
    更遠些的地方，一處山石凹陷處，太玄宗老祖武衛陽靠坐在那裏，臉色更是慘白得嚇人，氣息萎靡到了極點。
    他胸口的衣衫早已被鮮血染紅，那被血河長老一擊重創的傷勢，即便以他第七境的修為，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恢複。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可剛一動，便是一口鮮血噴出。
    “老祖！”
    柳十七身形一閃，回到武衛陽身邊，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擋不住了...”武衛陽看著前方那無窮無盡的血色蟲潮，聲音沙啞，充滿了無力感。
    柳十七沉默。
    是的，擋不住了。
    他們在這裏已經死守了半日，可蟲潮的數量卻絲毫不見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而他們這些人的力量，卻在不斷被消耗。
    “走吧。”柳十七深吸一口氣，聲音平靜得有些可怕，“老祖，你先走。”
    武衛陽猛地轉頭，渾濁的眼中帶著一絲怒意：“走？我們走了，後麵百姓怎麽辦？”
    “他們？”
    柳十七回頭，看了一眼那火焰屏障後方，那一張張充滿了恐懼與絕望的臉。
    他緩緩搖頭。
    “就算我們能擋住一時，又能如何？”柳十七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絕望，“這些百姓，終究還是要死。”
    “中州已經完了。這蟲潮，很快就會淹沒整個大雍...我們能護住這一城，護不住一州。能護住一時，護不住一世。”
    柳十七的目光，重新落回前方那血色的洪流之中，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了。
    “老祖，你的傷勢太重，留在這裏，隻是白白送死。你走，至少...還能為我人族，保留一絲火種。”
    他沒有再看武衛陽，而是轉身，再次麵向那片血色的海洋。
    “這裏，我來殿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