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很多。
    看到了前世地球上，父母逐漸花白的頭發和眼角的皺紋，看到了他們期盼的眼神。
    更看到了那一夢百年之中，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無盡的悲愴、憤怒、不甘……種種足以讓元嬰修士都道心崩潰的情緒，如最洶湧的苦海之水，朝著他的神魂深處轟然拍下，要將他徹底淹沒，化作行屍走肉。
    但是。
    僅僅是下一個刹那。
    陸雲那略顯恍惚的眼神，便瞬間恢複了清明。
    不，是比之前更加的清澈，更加的深邃，仿佛古井無波的深潭，倒映著天上流雲，不起絲毫漣漪。
    那些足以讓無數天驕飲恨的幻象，在他的識海中，甚至沒能掀起一絲真正的波瀾，便如青煙般嫋嫋散去。
    紅塵萬事，風雲變幻，於他而言，皆是岸邊風景。
    百年一夢，他早已嚐遍了世間悲歡離合，看淡了生死榮辱。
    這些心魔幻象所引動的，不過是他早已經曆過、放下過的情緒罷了。
    就仿佛一個看盡了江河湖海的旅者，又怎會為路邊的一條小小溪流而駐足動容？
    這心魔煞氣，引動的是人心最深處的執念。
    可對如今的陸雲而言，過往種種，皆是過往。
    執念？
    早已不成執念。
    他眼中最後一絲波瀾散去，腳下的浪濤依舊平穩，乘風破浪，速度甚至沒有絲毫的減慢。
    一瞬間。
    當李炎赤、穆雨瑤這等頂尖天驕都因心魔煞氣而速度銳減時……
    陸雲，卻仿佛沒事人一般。
    他腳踏浪濤，不疾不徐。
    可在這人人自危，步步維艱的苦海中，這種‘不慢’，便成了極致的‘快’！
    嗖！
    他像是一道青色的流光，輕易地就超越了第二梯隊的數十名修士。
    緊接著，是那名肉身強橫的壯碩青年，是那名佛光普照的光頭修士……
    一個又一個原本遙不可及的身影被他甩在身後。
    短短十數個呼吸的功夫，他便後來居上，身影僅次於李炎赤與穆雨瑤二人。
    甚至，因為那二人心神受損，速度依舊在減慢，陸雲與他們之間的距離，還在不斷拉近！
    一下子，他便衝入了前三之列！
    這一幕，讓白玉廣場上無數修士為之失聲。
    高台上。
    那幾名金丹執事的神情也終於有了變化。
    “此子道心，當真不錯。”
    最先開口的那名清臒執事眼中閃過一絲訝色，淡淡開口。
    在心魔煞氣爆發之後，陸雲是唯一一個速度絲毫未減的修士，這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嗯。”那名微胖執事也點了點頭，隨即又微微搖頭，“陸雲……我原本以為，他之前能對抗金丹後期，靠的是靈獸之利。如今看來，倒也不全是。”
    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惋惜。
    “不過，他這根基，的確是差了一些。五百五十丈的紫府，在這一屆中，隻能算中上遊，終究是限製了他的上限。”
    為首的那名執事，一直沉默不語，此刻卻忽然笑了一聲。
    他目光深邃，看著畫卷中那道乘風破浪的青衣身影，緩緩開口。
    “根基，隻是基礎罷了。”
    此言一出，另外幾名執事都看了過來。
    隻聽他繼續說道：“你們可還記得，我天衍道宗百萬年前，出過一位‘靈海道君’？”
    “自然記得！”微胖執事肅然起敬。
    為首的執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老人家當年參加考核時，紫府初開，不過三百餘丈。可後來，他卻被尊稱為——‘萬流天君’。”
    “萬流”二字一出，另外幾名執事皆是神情一震，眼中露出無限崇敬之色。
    苦海之中，浪濤依舊。
    那無形無質的心魔煞氣，對絕大多數修士而言，不亞於最致命的劇毒。
    李炎赤和穆雨瑤，身為頂尖天驕，道心自然無比堅固。可在心魔煞氣的侵蝕下，他們也不得不分出相當一部分心神去鎮壓識海中的幻象，維持道心不失。
    如此一來，他們前進的速度，自然受到了影響。
    而陸雲，卻仿佛完全不受這心魔煞氣的影響。
    他的眼神清澈如初，步伐穩定如初。
    他腳下的浪濤，也一如先前那般，平穩地托著他，乘風破浪。
    此消彼長之下，原本還算遙遠的距離，在飛速地拉近。
    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
    當陸雲的身影，出現在穆雨瑤眼角餘光中時，這位清冷如萬古玄冰的絕世仙子，那古井無波的眸子裏，終於第一次泛起了一絲真正的波瀾。
    是錯愕。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陸雲的法力波動並不比自己強，紫府根基更是差了一大截。
    可為何……他竟能無視這足以動搖道心的心魔煞氣？
    “我的道，萬古不移。”
    穆雨瑤心中默念一句，身後的玄冰琉璃府寒氣大盛，強行將心魔幻象壓下。
    她腳下的玄冰小徑，延伸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幾分。
    她不允許自己被一個根基不如自己的人超越。
    最前方的李炎赤，同樣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
    當他回頭看到那道踏浪而來的青衣身影時，他那張素來倨傲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怎麽可能！”
    李炎赤心中怒吼。
    他身負天生火靈之體，修的是霸道絕倫的赤帝琉璃府，無論根基還是實力，都遠超同輩！
    這陸雲，不過區區五百五十丈的紫府，憑什麽能追上自己？
    “給我破！”
    一聲怒喝，李炎赤背後的赤帝琉璃府轟然爆發出萬丈火光，那熾熱的琉璃真火幾乎要將周圍的苦海之水都蒸發幹淨。他竟是憑借更深厚的法力，硬生生頂著心魔的衝擊，強行提速！
    這是天驕的驕傲。
    他們絕不容許在一個小小的宗門考核中，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修士超越。
    然而。
    陸雲沒有理會他們。
    他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向那二人，隻是平靜地看著前方那遙遠的彼岸。
    仿佛這苦海之中，隻有他一人，隻有前方的路。
    他的節奏，從未變過。
    不疾，不徐。
    但正是這種恒定的速度，在此刻卻成了最恐怖的利器。
    李炎赤和穆雨瑤強行提速，法力與心神的消耗都在急劇增加，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他們或許能爆發出一時的速度，卻無法持久。
    嗖！
    一道青色的身影，與那條晶瑩的玄冰小徑並駕齊驅。
    穆雨瑤清冷的目光掃了過來，陸雲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下一刻。
    陸雲腳下的浪濤輕輕一送，他的身影便已然超越了穆雨瑤。
    緊接著，是李炎赤。
    “你！”
    李炎赤的眼中噴出怒火，周身火焰暴漲，試圖阻攔。
    可陸雲的身影，卻像是水中之魚，隻是順著浪濤的流向微微一晃，便輕而易舉地從他身旁滑過，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一人，一浪，仿佛與這片苦海融為了一體。
    轉瞬間，陸雲後來居上，成了第一。
    李炎赤和穆雨瑤看著那道逐漸遠去的青衣背影，眼神都變得無比複雜。
    ……
    彼岸。
    那是一片散發著柔和白光的陸地。
    當陸雲的腳掌踏上這片土地的刹那，身後那洶湧的墨色海水、那恐怖的重力吸力、那無孔不入的心魔煞氣，盡皆煙消雲散。
    仿佛從地獄，一步踏入了天堂。
    他回頭望去，隻見李炎赤與穆雨瑤幾乎是同時抵達，兩人臉色都有些蒼白，顯然消耗不小。
    他們隻是冷冷地看了陸雲一眼，便各自走到一旁，盤膝坐下，開始恢複。
    緊接著，噗通、噗通……
    一道道身影陸續從苦海中衝出，抵達了彼岸。
    那名肉身強橫的壯碩青年，那名佛光普照的光頭修士……總計不過十五六人。
    他們是第一梯隊的天驕，此刻抵達，雖然個個狼狽，但眼神中卻都帶著一絲傲然。
    這十幾人抵達後，便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幾個小圈子。
    李炎赤與穆雨瑤各自獨坐一處，無人敢去打擾。其餘人也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彼此戒備著。
    唯有陸雲，獨自站在一旁，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就在這時，一陣爽朗的笑聲響起。
    “哈哈，兄弟，好手段！俺叫石磊，佩服！”
    隻見那名渾身肌肉虯結，僅憑氣血之力便橫渡苦海的壯碩青年，大步流星地朝著陸雲走了過來，臉上沒有絲毫敵意，反而充滿了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