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大堂，方信羽捧著待會要送給小張捕頭的禮物，跟在剛剛傳話的捕快身後，沿著樓梯往三樓走去。
    走了不過幾個台階，迎麵便遇上了從三樓下來的朱三公子。
    方信羽低眉順眼，盯著自己手裏的禮物。
    朱三公子輕頷秀首，麵帶春風，溫文爾雅的笑著朝捕快點頭打招呼。
    兩人擦肩而過，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兩人的內心各自掀起了不同的波瀾。
    下了樓梯，朱三公子回頭望向二樓的轉角，略微蹙眉，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嘴角上揚著，昂首挺胸的走出酒樓。
    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上，方信羽心不在焉，視線一直盯著樓下，心中波濤洶湧，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裏再次見到“自己”曾經的“主人”，朱家三公子，朱彪。
    方信羽心中瞬間彌漫著不安的情緒，隻希望朱彪千萬不要記得“自己”這個卑賤的“奴隸”，更不要將自己認出來。同時，一種危機感湧上心頭，畢竟在這個封建的時代，奴隸是沒有任何權利的，隻要“主人”願意，隨時都可以任意的折磨自己的“奴隸”，甚至是沒有任何緣由的殺死它！
    “喂，發什麽愣？”捕快一臉的嫌棄厭惡之色，看著方信羽站在門口，一直發呆不進去，不由得開口說道，“小子，待會見到捕頭，你要是還這樣發愣，惹惱了捕頭，到了陰曹地府，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方信羽回過神來，立刻換了一副麵孔，笑嘻嘻的說道：“多謝大人提醒，多謝大人。”說著便抽出一隻手來，從懷裏摸出兩張銀票，塞到捕快的手裏。
    捕快看了一眼銀票的麵額，眉頭一挑，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提醒道：“捕頭正因為你掃了他和客人喝酒的興致而有些不開心，進去後小心點說話。”
    “明白，明白，多謝大人提醒，多謝！”方信羽連連感謝著，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禮物，輕輕地推開雅間的門，走了進去。
    此時房間之中飄蕩著一股酒味，顯然如方才捕快所說，小張捕頭先前正在跟客人喝酒。說不定就是因為自己的到來，讓客人提前離開，使得小張捕頭喝的不盡興，估計此時這位小張捕頭應該是不樂意見到我的吧，方信羽暗暗的猜想著。
    果不其然，剛轉過屏風，方信羽就看見一張冷若寒霜的臉映入眼簾。
    方信羽立刻躬身捧起自己帶來的禮物，熱情的笑道：“伏虎幫小頭目方信羽，拜見小張捕頭，一點薄禮，還請小張捕頭笑納！”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方信羽的姿態放的如此之低，簡直和自己家的下人沒什麽分別了，即便是小張捕頭心裏再不爽，此時也發不出脾氣，隻能冰冷的說道：“禮物放一邊吧，你過來說話。”
    “謹遵大人之命！”
    方信羽將手上的禮物小心的放在一邊的茶幾上，然後腳步輕盈的走到酒桌前，低眉順眼的站著，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看得小張捕頭心裏的氣也稍稍消減。
    “你就是土虎坊新晉的小頭目方信羽？”小張捕頭問道。
    “回稟小張捕頭，在下正是方信羽，區區賤名勞煩小張捕頭掛念！”方信羽恭敬的說道。
    “你還挺知道禮數的。”小張捕頭臉上的寒霜稍稍融化了一點。
    方信羽的身子更彎了些，恭謙的說道：“不敢當小張捕頭的誇獎，隻是見到了小張捕頭的神威，不自覺如此而已。”
    小張捕頭臉上多了些溫和，說道：“你還真是有趣，行了，坐下說吧，我不習慣仰頭看人說話。”
    “多謝小張捕頭。”方信羽說著，便拉開麵前的椅子坐下，坐在小張捕頭的對麵，整個動作沒有一絲的忸怩。
    小張捕頭看著方信羽大大方方的落座，坐定後也沒有任何逾矩的動作，隻是老老實實的待著，不像是自己曾經見過的其他混幫派的流氓、混混，一上來要麽就是大吃大喝，要麽就諂媚的給自己斟酒、布菜，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他配嗎？因而小張捕頭心裏對方信羽的好感又提升了一些。
    “方頭目，你知道我今天叫你來所為何事嗎？”小張捕頭問道。
    “小張捕頭特意召見在下，一定是有要緊的事，隻是在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頭目而已，不敢妄加揣測。”方信羽仍然謙卑的說道。
    小張捕頭很滿意方信羽的回答，繼續說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前兩天，土虎坊燒了一場大火，燒毀了兩棟房屋，還鬧出了不小的動靜，驚動了上麵的人，因此讓我來問問到底發生了，僅此而已。”
    方信羽連忙起身告罪道：“此事都是在下失職，牽累了小張捕頭，實在是難辭其咎，還請小張捕頭給在下一個機會彌補！”
    看著方信羽沒有任何的推諉過錯，甚至語氣更是言辭懇切，小張捕頭心裏先前因為方信羽打擾了自己和朱三公子喝酒而產生的不快，頃刻消除的一幹二淨，隻覺得麵前這個瘦得像個猴子似的少年，是個很有意思、很對自己胃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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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小張捕頭原本還繃著的臉，此刻徹底融化，笑著對方信羽說道：“方信羽是嗎？”
    “是，小張捕頭！”方信羽連忙應道。
    “不用如此緊張，著火這件事兒，南城十二街，六十坊，百八十條街巷，這麽大的地方，起火燒了兩棟屋子，算不了什麽大事兒，隻要把原因說清楚了，也就沒什麽了。”小張捕頭一邊說著，一邊招手讓方信羽重新坐下。
    隨後小張捕頭看了看四周，沒有多餘的碗筷、酒杯，於是大聲的喊道：“來人，加一副碗筷！”
    很快，便有小二端著一套幹淨的碗筷、酒杯，整齊的擺放在方信羽的麵前。
    小張捕頭將一壺剛端上來的酒放在方信羽的麵前，說道：“酒，你自己倒，我也自己倒。”
    “是。”方信羽應道。
    在小張捕頭的注視下，方信羽斟滿了一杯酒，小張捕頭同樣也給自己倒滿，二人一舉杯，全都是一飲而盡。
    小張捕頭看著方信羽喝酒的動作同樣幹淨利落，心裏又慢慢開心起來，喝酒的興致也漸漸複起。
    “來來來，先幹幾杯再說！”小張捕頭張羅道。
    “恭敬不如從命。”方信羽立刻又滿上一杯。
    兩人一連幹了七杯，方信羽壺中的酒少了大半，而小張捕頭的酒壺則徹底空了，來了興致的小張捕頭，立刻叫來了侍者，又要了三壺酒。
    此時，小張捕頭看著方信羽陪著自己連幹了八杯，雖然麵色有些紅，但是兩眼炯炯有神，一點也沒有醉的意思，心說又遇上個酒量好的，心裏更加開心。
    小張捕頭開懷的笑道：“方信羽，你知道咱們喝的是什麽酒嗎？”
    “在下孤陋寡聞，隻覺得這酒甘冽，酒入喉中，嘴裏卻留著一絲清香，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還請小張捕頭賜教。”方信羽說道。
    小張捕頭立刻拍著桌子大聲叫好，“說得好，方信羽，沒想到你竟然還是個能品出酒味來的，好好好！”
    又飲了一杯下肚，小張捕頭這才滿足的說道：“方兄弟，這酒乃是醉仙居的珍藏，名叫杏仙醉。京城南郊有一處山穀，叫做杏仙穀，穀裏長滿了一種特別的杏樹，這種杏樹結的果子又小又酸又澀，根本沒法吃，可是偏偏開的花，香味卻很濃鬱，再加上穀裏多風，因此每逢杏樹開花的時節，總有很多的杏花被風吹落，飄到穀中的小溪裏......”
    說到這裏，小張捕頭就不再往下說了，而是目光灼灼的盯著方信羽，滿含著期待。
    方信羽又拿起了酒杯，放在自己的鼻子下聞了聞，若有所思，隨後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所以，便有人在每年杏花盛開而山穀又多風的時節，取山穀裏的溪水釀酒，因此酒中便帶有一絲清香，而這一絲的清香，就是杏花的花香！”
    “哈哈哈，沒錯，沒錯，就是如此，方兄弟果然和我是同道中人啊！”小張捕頭哈哈笑道。
    兩人就這樣一邊品酒，一邊說笑著，似乎早就將土虎坊起火之事忘諸腦後。
    直到又是五壺酒盡，兩人互相看著對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了之後，小張捕頭感慨的歎了一口氣道：“沒想到，今天一天之內，竟然結交了兩位誌趣相投的朋友，這次醉仙居，還真是沒白來！”
    方信羽恭維道：“小張捕頭見多識廣，豪氣幹雲，在下真心佩服！”
    小張捕頭擺擺說道：“不值一提，這些都不值一提，反倒是方兄弟你的一條舌頭竟能品出這些酒、菜的優缺，更讓我羨慕啊！”
    “小張捕頭，你太抬舉我了。”方信羽謙遜的說道。
    “呃！”小張捕頭打了一個嗝，說道，“不行了，我今天先跟朱三公子喝，後麵又跟你喝，你們兩個人都是酒量好的，反倒是把我喝的有些迷瞪了，方兄弟，咱們今天就到這裏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了！”
    說著小張捕頭就有些搖晃著站了起來，方信羽連忙上去攙扶。
    小張捕頭搭著方信羽的肩膀說道：“說實話，今天我原本是不該見你的，偏偏我老爹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讓我來問你土虎坊起火之事，這有什麽可問的，青蛇幫那些家夥最近是越來越不老實了，這段時間也不知道給我惹出了多少麻煩！”
    “方兄弟，其實我多少也能猜到點我爹的心思，無非是想讓我試試你能不能擔得起重任，想要利用你去給青蛇幫一點教訓而已。”小張捕頭突然直勾勾的看著方信羽，眼中隱隱藏著殺氣，“方兄弟，你跟哥哥我說實話，要是給你一個機會，不僅能幹掉辛吉德，還能順便奪下青蛇幫一坊之地，你想不想幹？”
    方信羽心中大震，臉上也適時流露出吃驚的神色，隨後臉色陰晴不定，似乎是在糾結著什麽，麵對小張捕頭的提議，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小張捕頭臉上綻放出淡淡的微笑，低聲道：“方兄弟，記住，你是我朋友，在一定限度內，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然後拍拍方信羽的肩膀，拉長著聲音，“放心，會有機會的，會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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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仙居門口，方信羽目送著捕快攙扶著小張捕頭搖搖晃晃的離開，甚至小張捕頭還在不斷的朝著方信羽揮手，高聲道：“方兄弟，咱們下次再聚，下次再喝！”
    方信羽麵帶笑容，一一應承著。
    直到小張捕頭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方信羽麵色這才陰沉下來，腦中思慮著跟小張捕頭的對話，青蛇幫的事倒在其次，反倒是小張捕頭嘴裏提到了今天結交的另一個朋友，朱三公子，更加讓方信羽在意，畢竟那可是自己曾經的“主人”啊！手裏握著自己奴籍的“主人”啊！
    自己的身份會不會已經被小張捕頭知道了，方信羽麵目沉重的想著。
    “嗬嗬，這位大爺，您看三樓雅間的費用您是不是結一下？”掌櫃的拿著一張流水賬單找到方信羽，陪笑著說道。
    方信羽接過賬單一看，瞬間瞳孔放大，整個人快要跳了起來，驚呼道：“一百五十兩！？怎麽可能會要一百五十兩！？”
    掌櫃的笑嗬嗬的解釋道：“貴客，不是一百五十兩，是一百五十兩三錢二十四文，給您抹了個零頭，隻要一百五十兩！”
    方信羽仔細的看了看賬單，菜品的價格倒是還能接受，畢竟這麽有名的一家酒樓，貴點也正常，主要是這杏仙醉，居然要八兩八錢一壺，而在自己來之前，小張捕頭和朱三公子就已經喝了六七壺了，再加上自己和小張捕頭喝的，光是酒錢就花了一百一二十兩。
    咬著牙，方信羽心痛的將一百五十兩銀票拍在賬單上。
    “謝貴客，歡迎您下次再來啊！”掌櫃的熱情的喊道。
    而方信羽一邊心疼的往大石堂走，一邊想著小張捕頭說的事情，忽然間，方信羽靈光乍現，回頭望向五十米開外的醉仙居，自嘲的笑罵道：“靠北，又當了冤大頭！”
    想那小張捕頭何等的威勢，朱三公子也是富庶的公子，怎麽可能輪得到自己付酒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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