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世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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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穀之中,風聲如刀削鐵,水聲如珠落玉盤。李明衍站在湍急的溪流旁,指揮著囚徒們按照他的構想行動起來。
    "楚鐵,帶十人沿溪上行,找一處可引水的地方,我們需要借助水勢衝刷這些泥石。"李明衍挽起粗布短褐的袖子,袒露著被太陽曬得通紅的手臂。
    楚鐵點點頭,粗壯的身軀如同一座小山,在囚徒中穿行而過,挑選了幾個看起來還算強壯的人。他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李明衍的肩膀:"小夥計,若真能成事,俺楚鐵這條命就是你救的,日後必當相報。"
    李明衍苦笑一聲,心道若是失敗,恐怕連他們倆的命都保不住了。
    楊武立於一旁,冷眼旁觀,手中的鐵劍不時在陽光下閃爍寒芒,仿佛隨時準備砍下不聽話之人的頭顱。
    "此處可否?"楚鐵的聲音從溪流上遊傳來。李明衍抬頭望去,隻見楚鐵站在一處略微狹窄的溪段,那裏水流湍急,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急流。
    "甚好!"李明衍興奮地喊道,"我們需要在那裏築一道簡易的堤壩,引水向崩塌處衝刷。還要準備足夠的火把,待會兒要燒石頭。"
    楊武聞言,揮手示意軍士拿出火把和工具,分發給囚徒們。李明衍組織人手,一部分囚徒開始搬運石塊,搭建臨時的引水壩;另一部分人則準備木材,將被衝刷處的鬆散泥土先行清理。
    "聽著,"李明衍對著圍攏的囚徒們說道,"水和火是最強大的力量。我們先用火燒那些大石塊,待石頭灼熱後,再用冷水澆灌,如此反複,石頭便會因急冷急熱而裂開,再以水衝刷,便可事半功倍。"
    有個麵色蠟黃的囚徒不屑地啐了一口:"胡言亂語,石頭豈會因水火而裂?"
    楚鐵一巴掌拍在那人後腦勺上:"閉嘴!我做石匠時常用此法,此乃千真萬確。不過,"他轉向李明衍,"通常我們是一塊塊石頭慢慢來,如今要處理如此規模的崩塌..."
    "所以我們要用引水之法,"李明衍解釋道,"溪水衝刷鬆動的泥土,我們隻需處理那些大石塊。"
    囚徒們將信將疑,但在楊武的鐵劍威脅下,不得不按照李明衍的指示行動起來。
    整整一天時間,囚徒們忙碌不停。臨時築起的石壩引導水流改道,直衝向崩塌處。那些被燒灼過的大石塊,在冷水的澆灌下,果然如李明衍所說,裂出道道縫隙。
    日落西山時,已有一條狹窄的通道隱約浮現在崩塌的山道中。
    "明日繼續。"楊武簡短地下令,"今晚每人加半碗粟米。"
    這在囚徒中引起一陣歡呼,雖然隻是半碗粟米,但對於這些饑腸轆轆的人來說,已是天大的恩賜。
    夜幕降臨,李明衍躺在簡陋的草席上,望著繁星點點的天空。楚鐵低聲問道:"小夥計,你從何處學來這些本事?老實說,你真是方士?"
    李明衍苦笑不已:"我哪是什麽方士,隻是..."他頓了頓,"曾在家鄉學過些皮毛罷了。"
    楚鐵點點頭,沒再追問,隻是拍了拍他的肩:"早點休息,明日此條路若通,便是你救了我們全部人的命。"
    第二日黎明時分,囚徒們再次投入工作。李明衍發現昨晚水流已衝刷出更大的缺口,石壩處水勢洶湧,將鬆軟的泥土一層層衝開。
    "加把勁!"李明衍高聲喊道,"今日便可通行!"
    囚徒們受到鼓舞,更加賣力。那些巨石在反複的燒灼和冷卻後,終於被敲碎搬走。到了日頭偏西時,一條足可供人通行的山道終於出現在眾人麵前。
    囚徒們歡呼雀躍,一路晝夜兼程。三日之後,囚徒隊伍終於按時抵達了蜀郡的驛站。這裏已經是蜀地境內,群山環繞,氣候濕熱。李明衍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潮濕空氣撲麵而來,與現代四川的氣候相比似乎更加溫熱。
    驛站之外,一隊官吏早已等候。楊武上前行禮,交接文書。囚徒們被帶到一處寬闊的院落,那裏已經搭建了簡易的草棚。
    "都給我聽著,"一名身材高大、麵容嚴肅的軍吏站在囚徒麵前,聲音如同砂石摩擦,"從今日起,你們將在此地負責伐木,為都江堰提供材料。每日辰時出工,戌時收工,不得有誤。違者重罰!"
    李明衍聞言,心頭一震。都江堰!這個名字他再熟悉不過,作為水利工程師,他對這座偉大的水利工程欽佩已久。但他從沒想過,自己要作為苦役,來參與它的建造過程。
    "說起來,"李明衍心道,"我死裏逃生也不過是變成了服苦役。真是不知未來十年如何熬。"
    就在他心裏苦笑時,一陣喧嘩聲從院落前方傳來。幾名著盔甲的軍吏大步走入。
    "李明衍何在?"為首的軍吏高聲喝道。
    囚徒們紛紛讓開一條道路,驚恐的目光投向李明衍。楚鐵站在李明衍身旁,低聲道:"出什麽事了?"
    李明衍心中一沉,緩緩站起身:"是我。"盡管他表麵平靜,身體卻如同感覺血液凍結在血管中。在這個陌生而殘酷的時代,被突然提走,往往意味著更大的災難。恐懼如潮水般漫上心頭,但求生的本能卻迫使他繃緊每根神經,等待未知的命運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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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吏快步上前,二話不說就用粗繩將李明衍捆綁起來:"奉命帶你去見官。"
    軍吏押著李明衍離開了院落,走入內城,穿過街道。臨近黃昏,街上行人稀少,幾個挑著擔子的商販正收攏貨品,向市亭旁的窩棚退去。夯土房屋的簷角掛著風鐸,黑漆門扇上的菱形紋飾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行走約半個時辰,他們來到一處夯土台基上的府邸前。大門兩側立著虎形石雕。兩名司空屬吏推著李明衍進入院落,穿過前院的聽事廳,最終來到一間擺滿簡牘的廂房前。
    "人帶到了。"軍吏向廳內作揖道。
    "帶進來。"廳內傳出一個年輕而清朗的聲音。
    李明衍被推入廳內,隻見正中高座上端坐著一位年輕男子。他約莫二十出頭,身著玄底赤緣深衣,寬袖收口處繡著雷紋,腰間革帶嵌青玉牌,鐵梁法冠下的眉宇冷峻如刀,案頭青銅書刀與律令簡牘無聲彰顯威儀。
    軍吏將李明衍推至堂下,然後退到一旁。那年輕官員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李明衍,眼中閃爍著犀利的光芒:"你就是李明衍?"
    李明衍強自鎮定,躬身行禮:"李明衍,見過上官。"
    年輕官員微微頷首:"我聽聞司空令楊武稟報,說是你在途中解決了山路崩塌的困難,用水火之法開辟了通道,可有此事?"
    李明衍心中微微放鬆:"確有此事,不過是借助溪水之力,並無特別之處。"
    "無特別之處?"年輕官員嘴角浮現一絲譏諷,"尋常人能想到用水衝、火燒的法子治山?來,詳細說說你是如何做的。"
    李明衍深吸一口氣,開始一五一十地講述整個過程——如何觀察山勢水流,如何設計引水壩,如何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使石塊開裂,以及如何組織人力進行施工。
    說到專業處,李明衍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流暢自信。
    "你說溪水衝刷的力量,是否與流速有關?"官員突然問道。
    李明衍一愣,這問題頗有深度。
    "確實與水速密切相關,而速度又取決於坡度和水量,"李明衍回答道,專業知識不自覺地從口中流出,"當水從高處落下,勢能……呃……衝擊力越大。我們在上遊築壩,既是為了蓄積更多的水量,也是為了形成落差,增加水流衝擊力。"
    年輕官員雙眼一亮,身體微微前傾:"你對水之理解,似乎頗為獨到。再問你,若遇河道灣曲處,水流衝擊岸壁,日久必致崩潰,如何防治?"
    "此乃水流衝刷之力所致,在彎道外側應以大石堆砌,內層夯以黏土,外層以石塊錯落相疊,留有縫隙使水可滲透而不致積壓。更好的是,可在上遊適當位置修築導流堤,分散水勢,減輕彎道處的衝擊。"
    年輕官員站起身,踱步走到李明衍麵前,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真是一介囚徒?此等水利之見,即便在鹹陽城中的水工官吏中,也不多見。"
    李明衍謹慎地回答:"回稟上官,小人確實因不通禮法被判為囚徒,但曾隨師學習水利之術。"
    "師從何人?"
    李明衍一時語塞,總不能說自己來自兩千多年後的未來,學自現代水利工程學。他低頭沉思片刻:"先師已故,不便提及。"
    年輕官員目光如炬:"何必說謊。"他冷冷地說,"但我不在意。隻要你確有本事,身世來曆並不重要。"
    李明衍驚訝抬頭,隻見那年輕官員已回到座位,拿起案幾上的竹簡翻閱。
    "聽說楊武告訴眾囚徒失期當斬,"官員頭也不抬地說,"這才迫使你提出水火合用之法。"
    李明衍小心翼翼地點頭:"確實如此。"
    官員啪地合上竹簡,麵色嚴肅:"你可知秦律?"
    "按秦律,押送囚徒,若遇天災人禍導致延誤,不會處斬囚徒,最多隻是延長刑期。而押送官吏,隻需捐獻兩麵盾牌抵罪。"官員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楊武以失期當斬威脅你們,是欺瞞!"
    李明衍如遭電擊,渾身一震。他想起那些因試圖逃跑而被斬首的囚徒,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怒意和悲涼。
    "他為何...要如此?"李明衍艱難地問道。
    官員冷笑一聲:"兩麵盾牌,價值不菲。楊武不願損失錢財,便以性命相威脅,逼你們加緊修路。"他頓了頓,"不過,他卻如實上報了你的功勞,甚至專門提及了你的水工之術。"
    李明衍站在原地,隻覺天旋地轉。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這個時代的複雜與殘酷——在嚴苛的法律之下,人心也變得如此難測。楊武可以為了兩麵盾牌而用謊言威脅囚徒性命,甚至不惜殺人;卻也能在事後如實上報功勞,不據為己有。
    "李明衍,"年輕官員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我欣賞你的才能。你可願為水工署效力?都江堰工程,由家父主持。我負責部分水道設計與施工調度。若你願意,可為我幕僚,參與水利維護。若你確有真才實學,日後或可恢複庶民身份。"
    李明衍心髒狂跳。這是天大的機會!從囚徒到幕僚,從流放犯到庶民,簡直是命運的轉折點。但他還有一個疑問:
    "敢問上官尊姓?"
    年輕官員眉頭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傲氣:"我姓李,名兆,家中行二。我父,乃蜀郡郡守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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