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暗湧伴開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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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分已過,天高雲淡。
    涇水上遊瓠口處,山巒如屏,大河奔流。昔日寂寥的河穀,今日卻人聲鼎沸,旌旗蔽日。但見十丈高的旗杆林立兩岸,秦國玄色大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與之交錯的是水工藍色旗帛,上繡蛟龍戲水圖案,在陽光照耀下如波濤起伏,蔚為壯觀。
    河岸開闊地帶,十萬民夫排列成整齊方陣,延綿數裏,遠望如同墨色的浩瀚海洋。每百人為一隊,頭戴藤編鬥笠,身著粗布短衫,腰束麻繩,足著草鞋,手持鐵鍬或鐵鎬,肩扛竹筐,靜默佇立,等待號令。工匠們則聚集在各自旗幟下,鐵匠、木匠、石匠、繩匠、窯匠共計數千,各自身前陳列著精良工具,映著晨光熠熠生輝。
    河中央,一座臨時祭台拔地而起,高三丈,闊五丈,通體以青石砌成,正麵鐫刻"涇水神位"四字。案台上陳列著牛、羊、豬三牲,香煙嫋嫋上升,與晨霧交融。祭台兩側,編鍾、編磬、大鼓、排簫等樂器已備齊,數十名樂師肅立一旁,等待開工祭祀的莊嚴時刻。
    祭台之下,百官肅立,分列左右。文官著青袍,武將披鎧甲,各按品級排序,前後有序,蔚為壯觀。最前排站立的,是秦國軍方大統帥蒙驁,銀髯垂胸,雖年過五旬,眼神依然銳利如鷹隼,腰背挺拔如青鬆,身著玄色戰袍,腰纏玉帶,腰懸長劍,足踏虎皮靴,威嚴氣度自不必說。
    蒙驁身側,其子蒙武看起來尚未到而立之年,相貌堂堂,唇上濃髯如劍,眉如臥蠶,眼若流星,一身練白束腰戰袍,腰橫玉帶,係著一柄青銅短劍,劍柄上雕有虎頭,顯見非同尋常。
    祭台右側,鄭國與李明衍並肩而立。鄭國身著水官樸素青衫,腰係麻繩,腳蹬草鞋,頭戴一頂窄邊竹冠,形容雖不華貴,氣度卻不凡。那雙常年與水打交道的粗糙手掌,飽經風霜的麵龐,以及如炬的目光,無不彰顯出一位真正水利大師的風範。
    李明衍則著一身嶄新的水官服,藏青色長袍,腰纏青色絲帶,足踏青布靴,外罩一件淡藍色薄綢外衣,胸前佩戴秦王賜予的銅製水官令牌。他的四位助手站立身後:年長的孫章,一身工匠裝束,白須飄飄;魁梧的楚鐵,腰懸短刀,目光警覺;年輕的鄧起,懷抱竹簡與測量工具;文士魏般,手持筆墨,隨時準備記錄。
    遠處山頭,數百麵銅鏡排成陣列,將晨曦的陽光匯聚反射,照亮整個工地,金光四射,如同神跡。河岸兩側,準備好的牛車、馬車數以千計,裝載著木材、石塊、磚瓦、糧草,車隊延綿數裏,首尾不見。據聞,為了這項工程,秦王調動了關中六縣的全部力量,耗資百萬,備料千車,征夫十萬,工期三年,要在這涇水之畔,開鑿一條貫通關中平原的人工大河。
    蒙驁踱步上前,環視四方,朗聲道:"奉秦王敕令,今日啟動引涇入洛大渠工程!此渠建成後,將灌溉關中平原四萬頃良田,百姓受益,國力倍增!"
    他轉身麵向祭台,高聲宣讀秦王詔書:"寡人聞水為民命,渠成粟足。今令鄭國、李明衍主持引涇入洛大渠工程,以疏解水患,廣利農桑。所需民力物力,六縣共擔;工期三載,務求圓滿。成則重賞,誤則嚴懲!"
    詔書宣讀完畢,蒙驁親自主持祭祀,向河神、土地神獻上三牲祭品,祈求工程順利。樂師奏響莊嚴肅穆的祭祀樂曲,回蕩在山穀間。李明衍和鄭國上前叩拜,接受使命。
    祭祀禮成,蒙驁取出一支金箭,朝天一射。箭矢劃破長空,發出尖銳的嘯聲。數萬民夫齊聲呐喊,聲震山穀。隨即,眾人分批行動,開始了這項曠世大工程的第一天勞作。
    李明衍站在高處,看著這萬人齊動的壯觀場麵,不由想起後世教科書上對鄭國渠的寥寥數語。那冰冷的文字背後,是眼前這氣勢磅礴的人海與汗水。無數生命將在這裏揮灑青春與熱血,為曆史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片刻後,眾人移步至臨時搭建的中軍大帳。帳內陳設簡樸,僅有幾張木桌和長凳,牆上掛著涇水流域詳細地圖。蒙驁坐於首位,李明衍、鄭國及各部負責人依次入座。
    蒙驁直入主題:"秦王對此渠極為重視,命我親自督辦。今日請二位主事之人,詳解工程規劃與分工。"
    鄭國起身,抱拳行禮,隨後展開一卷絹製地圖,徐徐道來:"此渠起於涇水上遊瓠口,沿北山南麓,途經三原、富平等地,最終匯入洛水,全長三百餘裏。"他指著地圖上的紅線,線條蜿蜒卻不失剛勁,如同一條臥龍。
    "工程分三期進行。"鄭國繼續道,"一期開挖主渠道,二期建設控水閘門,三期完善分支灌溉係統。總體需工匠千人,民夫十萬,連年施工。"
    蒙驁點頭,目光轉向李明衍:"李水官,你主要負責何事?"
    李明衍站起身,恭敬回答:"回大將軍,在下主要負責技術實施與難題攻克。一是確保渠道坡度科學,水流平穩;二是解決沿途可能遇到的地質難題;三是設計控水閘門,確保旱時引水、澇時泄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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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蒙驁捋須道,"諸位助手又各司何職?"
    李明衍一一介紹:"孫章老匠主持材料檢驗與工藝標準,確保工程質量;楚鐵負責工地安全與民工管理,維持工地秩序;鄧起主持測量與記錄工作,確保工程精準無誤;魏般則協調後勤與地方聯絡,保障物資供應。"
    蒙驁滿意地點頭,隨後將目光轉向自己的兒子:"此工程關係重大,我命蒙武常駐工地,作為援手,協助二位主事之人,同時記錄工程進展,定期向秦王匯報。"
    李明衍與鄭國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鄭國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李明衍則神色如常,拱手道:"有蒙將軍相助,工程必能順利推進,實乃幸事。"
    蒙武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鷹隼般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二位大師客氣了。蒙某雖不通水利之術,但秦軍治軍嚴謹,或可助二位管理這數萬人馬。"他頓了頓,"秦王對此渠寄予厚望,蒙某定當竭力協助。"
    "既然分工已定,"蒙驁站起身,身姿挺拔如青鬆,濃眉下的眼神銳利如刀,"那就各司其職,不得有誤。我王此次破例調撥巨大資源用於此渠,可見對水利民生之重視。"他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如同冬日冰麵下流動的寒流,"若有貪汙挪用,玩忽職守者,軍法從事,絕不寬恕!"
    眾人齊聲應是。
    散會後,李明衍與鄭國並肩走出大帳,秋日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眼前,數萬民夫如蟻群般忙碌,挖掘、搬運、測量,各司其職,場麵蔚為壯觀。
    "李水官,"鄭國壓低聲音,眉宇間滲出一絲憂慮,"蒙驁派其子蒙武駐紮工地,意味深長啊。"他謹慎地環顧四周,確保無人偷聽,"蒙武年輕氣盛,與秦王交好,若時時幹預我等技術決斷..."
    李明衍微微一笑,輕拍鄭國肩膀:"鄭先生多慮了。蒙武駐紮工地,恰是我等與秦王溝通的橋梁。有此渠道,工程遇阻,即可直達龍顏;資源不足,亦可迅速調配。"他眼中閃過一絲智慧的光芒,"況且,大軍統帥之子親自坐鎮,哪個地方官員、貴族敢輕慢我等?這對工程推進,反是助力。"
    鄭國聽罷,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眼中卻依然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擔憂:"李水官所言有理。隻是..."他望向遠方起伏的山巒,語氣中帶著深沉的曆史感,"大工程必有大謀劃,大謀劃必有大防範。秦王雖年輕,卻老謀深算。"
    "無妨,"李明衍坦然一笑,目光堅定,"隻要我等盡心為民,技術無愧,便有何懼?這渠若成,將造福關中百姓千秋萬代,此乃大善之舉。"
    鄭國深深地看了李明衍一眼,似是被他的坦蕩所感染,慢慢點頭:"李水官說得對。為民請命,雖九死而無悔。"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心懷不同的使命與堅持,卻在這一刻因共同的理想而心意相通。
    次年春分,工程已進行近三月有餘。
    涇水上遊的山穀間,原本寂靜的峽穀已被人工改造成一條宏偉的開放式工地。挖掘的渠道如同一條灰黑色的巨龍,蜿蜒於山腳之下,延伸向遠方。十萬民夫分批輪換,日夜不停地挖掘、搬運、澆築,工地上火把通明,如同一條不眠的光帶鑲嵌在大地之上。
    李明衍與鄭國幾乎將帳篷安在了工地邊緣,每日巡查,親自解決各種技術難題。這天清晨,兩人正計劃查看距離營地三裏外的一段新開渠道,忽然一名滿臉驚恐的工匠飛奔而來。
    "大、大人!出事了!"這工匠氣喘籲籲,額上滲滿汗珠,"東段渠道塌方!十餘人掉入地下,生死未卜!"
    李明衍與鄭國對視一眼,立刻翻身上馬。鄭國沉聲道:"即刻調集附近民夫,攜帶繩索、竹筏前往救援!"
    "傳本將令,"蒙武不知何時已立於馬前,身著輕甲,麵色凝重,"調三百士卒即刻趕赴現場,帶上軍中救援器械!"
    三人星夜兼程,趕到事發地點。隻見數十丈長的渠道忽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塌陷口,黑洞幽深,四周泥土鬆動,邊緣還在不斷坍塌。洞口直徑約有三丈,深不見底,隱約傳來水流轟鳴聲,夾雜著幾聲微弱的呼救。
    "有人還活著!"李明衍振奮道,隨即轉向圍觀的工匠們,"誰知道這裏的地質情況?"
    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工匠顫巍巍地上前:"回大人,小人在此挖土時,發現三丈外的窪地蘆葦叢生,蛙蛇皆往此處聚集,土質又異常潮濕,便以竹筒倒置地麵,附耳細聽時確聞水聲回響。,故而向工頭稟報,但..."
    "但工頭認為你所言"撮箕地尋水"之術乃鄉野怪談。"鄭國沉聲接道,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又轉為憂慮:"此處山勢如雙掌合抱,此乃"兩山夾孤山,溝岩有水流"的地相"
    蒙武早已命士卒在洞口四周設置警戒線,防止更多人靠近危險區域。他沉著冷靜,指揮士兵搭建簡易支架,準備下人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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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衍取來火把,小心翼翼地探身向洞中望去。借著微弱的火光,借著微弱的火光,他看見塌陷形成的斜坡下,十餘丈深處暗河翻湧,河床卵石密布如星鬥排列,正是古籍所述"河漫灘上卵石多,地下潛水似暗河"的典型特征。幾名工人被困在河邊的岩石上,有人受了傷,痛苦呻吟。
    "鄭先生,"李明衍麵色嚴峻,"這暗河此暗河走向與山脊褶皺同向,必是受斷層岩性所控,水流湍急,恐怕連通了涇水上遊的某條支流。若不妥善處理,不僅會影響現有工程,還可能導致更大範圍的塌陷。"
    鄭國蹲下身,取了一把濕土撚於指間,又傾耳傾聽水聲,最後閉目沉思片刻。他長歎一聲:"此處地勢微凹,加之地下暗河常年衝刷,土質已然鬆動。依我看,塌方恐怕還會繼續蔓延。"
    正說話間,又是一聲轟隆巨響,洞口邊緣又崩塌了一大塊。救援的士兵和民夫紛紛後退,驚叫連連。
    蒙武見狀,厲聲喝道:"慌什麽!都是大秦男兒,連這點風險都不敢擔,如何與敵軍作戰!"他一把抓過繩索,圍在腰間,"我先下去探路!"
    李明衍攔住他:"將軍且慢!此非勇猛可解,需先弄清暗河情況,製定周密計劃。"他轉向鄧起,"你最為靈活,且善於測量,可敢係繩下洞,勘察暗河情況?"
    鄧起二話不說,立刻應允。眾人將他牢牢係好繩索,緩緩放入洞中。年輕人手持火把,貼著斜坡小心滑下,不時停下來測量坡度和土質。
    "小心!右側土質鬆軟!"李明衍在洞口大聲提醒。
    "明白!"鄧起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逐漸變得微弱。
    半個時辰後,鄧起被拉回地麵,全身濕透,臉上卻帶著興奮:"暗河寬約五丈,深不足一丈,水流湍急但不至凶猛。被困工人暫時安全,但所處岩石不穩,需盡快救援。更重要的是..."他壓低聲音,"暗河水位正在緩慢上漲!"
    鄭國聽罷,麵色更加凝重:"春季融雪,上遊水量增大,暗河水位必然持續上漲。若不盡快解決,不出三日,被困者必將被淹。更糟的是,水位上漲會進一步軟化周圍土層,導致更大範圍塌陷,整段渠道恐將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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