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邊關生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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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外寒風呼嘯而過,吹動著代郡城牆上飄揚的趙國黑色戰旗。旗上飾有白色狼頭圖案,在昏黃的夕陽下顯得格外凜冽。城樓上的銅鈴隨風而鳴,聲音清脆而悠長,時刻提醒著邊塞軍民警惕北方的威脅。
    李明衍隨贏嘉和李牧走入代郡議事廳。廳內陳設簡樸,僅有幾案幾墩,牆上掛著獸皮地圖,顯示出邊關將領的務實作風。三盞銅燈驅散了室內的昏暗,卻也在牆上投下三人搖曳的影子,仿佛戰國亂世中掙紮的眾生。
    議事廳中央是一個精工打造的水池沙盤,再現了代地區域的山川河流。幾名士卒將新繪製的龍首山禹工遺跡圖紙鋪在案上,隨即退出,將空間留給三位決策者。
    贏嘉著一襲黑底銀紋的錦袍,腰束玉帶,仍有王室貴族的氣度,卻又因長期邊塞生活而少了幾分宮廷的繁瑣。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方才開口。
    "將軍,明衍與我是生死之交,我國的事情,可以告訴他。"贏嘉語氣沉穩,眼中閃爍著對李明衍的信任。
    李牧身著鐵灰色的武士服,腰間佩有青銅劍鞘,鐵麵冷峻中透著堅毅。他緊抿雙唇,眼神銳利如鷹隼,在聽到贏嘉的話後,仿佛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先生,我接下來講的,是趙國的底籌"李牧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極低,
    李明衍正襟危坐,他身著一襲灰白相間的長衫,樸素卻不失風度。離開鹹陽後的顛簸讓他麵龐曬得黝黑,卻更顯堅毅:"將軍請講,明衍以性命保密。"
    李牧起身,在室內踱步,銅燈映照下,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似乎都承載著邊關的歲月風霜:"趙國自長平之戰後,元氣大傷。四十餘萬精壯盡喪秦人之手,趙國損失了整整一代人,至今仍很難恢複元氣。"
    提及長平之戰,室內氣氛驟然凝重。那場慘劇距今已近四十年,卻仍是趙國心頭之痛。
    李牧繼續道:"大敵當前,我趙國又沒有足夠的兵源。"他壓低聲音,如同揭示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多年來,我一直在考慮與部分匈奴部落結盟,共同對抗更具威脅的敵人。"
    李明衍眉頭一挑,吃驚之餘又覺在情理之中。李牧所言在當時堪稱大逆不道——華夏諸國世代視匈奴為蠻夷,與之結盟幾近通敵叛國。然而從純粹戰略角度而言,此舉卻又無比明智。
    李牧注意到李明衍的反應,嘴角微揚:"先生無需驚訝。我趙國自武靈王時代起,便有"胡服騎射"之策。先王深知,若要在北方立足,必須學習遊牧民族之長。"
    贏嘉補充道:"武靈王遠見卓識,我國不信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能放下成見,從敵人身上汲取力量。可惜後人不解其意,徒知其表,不知其裏。"
    李牧伸手指向桌上的輿圖,特別是龍首山水網圖北部:"如今先生在龍首山的發現,使我看到了與匈奴結盟的實質契機。我軍與匈奴出於九原之上,可直插秦國腹地,這正是武靈王當年的戰略設想。但一直缺乏與匈奴部落實質性的結合點。而現在..."他的指尖在水網圖上輕輕點按,"如果這套水利係統能夠複原,不僅能解決我們的水患,還能為草原提供穩定水源,這正是促成聯盟的完美契機!"
    李明衍望著水池中的圖像,思緒萬千。禹王的智慧跨越千年,或許早已預見了華夏與異族的長久衝突,並嚐試提供一種和平共處的可能。而今天,他們有機會延續這一偉大構想。
    "將軍的見識令人欽佩,"李明衍誠心讚歎,"不知具體如何實施?"
    李牧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我趙國強兵源於胡服騎射,現在,我們將進一步推動融合。"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展開在案上。竹簡上密密麻麻記載著一套精密的計劃,圖文並茂,顯然是經年累月的心血。
    李明衍湊近查看,隻見簡上所繪營地構造非比尋常——不僅有兵營、武庫、練武場,還規劃有農田、牧場、水池。軍士們不僅習武,還要從事耕種與放牧。
    李牧解釋道,聲音中透著幾分沉重,"十年前,匈奴單於內亂,一支部族不堪其辱,選擇南下歸降。我見機收編,安置於代北無人區域,以水為媒,訓為奇兵。"
    他指向竹簡上的幾處標記:"這些營地已然建立,如今有匈奴勇士三千餘,趙人青壯二千,共同訓練生活。起初矛盾不斷,但隨著共同勞作、同甘共苦,逐漸磨合。如今已可同營共練,互通婚姻。他們的子嗣,身兼兩族血脈,既有匈奴的騎射天賦,又有華夏的耕戰傳統,未來將成為獨特的一支力量。"
    "這支部隊,我取名為"金狼軍"。"李牧語氣中帶著罕見的驕傲,"取金燦如趙,狼烈如胡之意。"
    夜色中,遠處傳來斷續的狼嚎聲,不再顯得可怖,反而與邊塞的風聲融為一體,成為這片土地獨特的旋律。
    李牧意味深長地補充道:"金狼軍乃我趙國底蘊所在。表麵上,這支力量為趙國北疆提供防禦;實則,若有朝一日邯鄲失守,此軍可為趙國血脈延續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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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衍傾聽至此,不禁為李牧的遠見所震撼。在這個華夏與異族壁壘分明的時代,李牧已然超越了民族局限,將目光投向更為長遠的未來。他的金狼軍構想,不僅是軍事計劃,更是文明融合的大膽嚐試。
    "將軍的構想與禹王水係理念不謀而合,"李明衍感歎道,"看來古今智者,心係蒼生者,終有相通之處。"
    贏嘉微微頷首:"當年在鹹陽,我便知明衍兄不止是水工匠人,更有濟世之心。今日見你對此計認同,我心甚慰。"
    李明衍沉默不語,手指輕敲額頭,陷入深思。他微闔雙眼,思索著各種可能性。許久,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理性的光芒。
    "此計雖好,但需要的成本極高。"李明衍聲音平穩而清晰,"一方麵,整修北方水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若按禹跡圖修建,即便有龍首山遺跡為基礎,仍需萬人之力,耗時數年。"
    他走向沙盤,指著幾處關鍵節點:"另外一方麵,匈奴與趙人的融合和共同訓練需要時間,至少需要一代人,二十年,方能成為數量和質量堪用的戰鬥力。"
    聽聞此言,李牧與贏嘉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明衍兄識見超群,一語道破我等最大憂慮。"贏嘉讚許道。
    李牧點頭:"先生所言極是。時間,正是我們最缺乏的資源。"
    "太子殿下與李將軍可有應對之策?"李明衍問道。
    贏嘉歎息一聲:"我曾考慮過與邯鄲溝通,協商資源共享。畢竟,無論郭開如何,趙王終究是趙國之王,總要為國家全局考慮。若能說服他們支持此計,或可加快進度。"
    李明衍搖頭,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太子殿下太過仁厚。郭開視你為最大威脅,怎可能支持增強你的實力?退一萬步說,即便表麵應允,暗地裏必定橫生枝節。"
    李牧不語,但微微點頭,顯然認同李明衍的判斷。
    李明衍正色道:"更何況,時不我待。秦國奮六世之餘烈,嬴政本人更是雄才大略,他統一天下的意誌堅如金石。依我看,趙國絕無二十年的調整時間。"
    他轉向贏嘉:"太子當知,趙國內部尚且離心離德,郭開當道,朝局混亂。若有一日趙王受讒言蠱惑,宣稱太子與李將軍謀反,恐怕二位性命都難保全,遑論保全趙國?"
    贏嘉聞言,眉頭緊鎖,陷入沉思。室內陷入一種沉重的寂靜,唯有燭火不時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李牧打破沉默:"先生計謀深遠,可有良策?"
    李明衍起身,麵向二人,語氣沉穩而鄭重:"依我之見,趙國當前有三策可選。"
    他伸出一指:"上策,趁趙王郭開根基未穩,盡快起兵。以先王遺詔為名,聯合朝中忠臣,一舉誅滅郭開黨羽,廢黜趙王,擁立殿下即位。然後通盤整合資源,對外由李將軍率軍防守,對內由新王主持水利建設,強化金狼軍訓練。此策凶險萬分,需迅雷不及掩耳,稍有差池則全盤皆輸。但若成功,趙國可在短期內煥然一新,重整國力,或可與秦國抗衡。"
    說到這裏,贏嘉麵色已顯蒼白,顯然對兵戎相向一事極為抗拒。
    李明衍繼續道:"中策:代地自立中央政權,以軍威掣肘朝廷,形成二元政治格局。殿下可自稱"代王"或"北趙王",與邯鄲分庭抗禮。此策相對穩健,可保存實力,徐圖大計。但長久分裂,必然削弱整體國力,恐難抵擋秦國全力攻伐。"
    "下策:緊握軍權自保,等待時機。此策最為保守,可保全諸位性命,但恐長久受製於邯鄲,難有大作為。更可能被郭開一步步蠶食實力,最終失去立足之地。"
    李明衍言罷,室內再度陷入沉默。每個人都在權衡利弊,思索趙國與自身的未來。
    李牧首先表態:"依我之見,上策最為可行。郭開竊國奪權,殺害先王,罪行累累。先發製人,斬草除根,方為上策。"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贏嘉:"太子若有決心,我願率三萬精銳,直搗邯鄲,誅滅國賊!"
    贏嘉麵露痛苦之色:"明衍之言雖有道理,但畢竟兵戎相見,必定生靈塗炭。郭開雖惡,但趙王與朝中大臣以及邯鄲子民多是無辜。若因我一人之故,導致趙國內戰,死傷無數,我何顏麵對先王在天之靈?"
    李明衍急道:"殿下此言差矣!眼下不起兵,不代表將來不會有戰事。郭開必定防備殿下,早晚會出手。屆時被動應對,隻怕更難取勝,傷亡更大。況且,趙國若不團結一心,他日秦國大軍壓境,又當如何?"
    三人爭論不休,各持己見。李明衍與李牧堅持上策,認為隻有斬草除根才能根治趙國頑疾;贏嘉則難以接受手足相殘的做法,傾向於中策。唯一達成的共識是,下策絕不可取,坐以待斃必無生路。
    爭論中,李明衍激動地拍案而起:"太子,你太仁厚了!優柔寡斷往往釀成大錯。如今秦國虎視眈眈,趙國內部分裂,若不當機立斷,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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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衍,"贏嘉長歎一聲,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我非不知其理,但為君者,當以民生為重。邯鄲百萬生民,若內戰起,必有無辜蒙難。我不忍見趙人自相殘殺,而秦狼在側靜觀其變。"
    李牧沉默良久,終於開口:"殿下憂慮有理,但柔弱之政亦非長久之計。"
    贏嘉負手而立,望向廳堂一角供奉的先王畫像,仿佛在向先祖請教。良久,他終於轉身表態:"徐徐圖之,代地自立,以實力對話,或可迫使郭開讓步,避免趙國內戰。"
    李明衍的臉上寫滿了失望與不甘。一股憤怒從心底湧起,他原本已做好了改變曆史的決心,甚至不懼因此付出生命的代價,然而贏嘉的猶豫讓他感到一切努力可能付諸東流。
    "太子殿下,"李明衍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你可知道,有些決斷若錯過了時機,便永遠不會再來。過度的仁慈可能導致更大範圍的苦難,君王的溫柔,有時是一種殘忍,這就是權力對當權者的詛咒!"
    贏嘉看著李明衍激動的神情,表情柔和下來:"明衍,我知你是為趙國著想。君王與謀主之別,不僅在於視野的廣度,更在於責任的重量。治水可以截斷河流改變地貌,治國卻不能忽視每一個生命的價值。"
    他走近李明衍,輕聲道:"我曾在鹹陽見證權力的無情,看過嫪毐之亂的血腥。那些悲劇讓我明白,權力之爭最終傷害的總是無辜百姓。我不願讓趙國重蹈覆轍。我心中的王者之道,在於尋找強權與仁政之間那條幾乎不可見的平衡線。"
    李牧適時打圓場:"先生,殿下並非不知利害,而是心有顧慮。如今我等既選中策,便當盡心竭力而為之。若能成功鞏固代地,未來局勢或有轉機。"
    李明衍還想再勸,卻見李牧抬手示意:"既然殿下已決,末將當盡全力。"他轉向李明衍:"但願先生不吝賜教,助我等完善禹跡水網,鞏固代地防禦。"
    "罷了。"李明衍勉強壓下心中的失望,緩緩點頭,"既然殿下已決,我自當盡力相助。明日起,我將開始勘測代地水係,根據禹跡圖紙,設計複原方案。"
    看著贏嘉憂慮而堅定的眼神,李明衍終究沒能說出更為苛責的話語。何為軟弱,何為優柔,又何為仁厚?這中間他說不清,不過他知道,他的朋友贏嘉不是一個軟弱的人,他的猶豫是出於對子民的悲憫。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時代,這種品質注定要付出沉重代價,卻也更顯珍貴。
    遠處,月光下的龍首山輪廓依稀可見,如一頭遠古巨獸,靜靜見證著這片土地上的悲歡離合。李明衍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能為趙國帶來一線生機,但他已決定,不再猶豫,全力以赴幫助這些他已視為朋友的人,他不奢望曆史的憐憫,但希望命運能夠垂青那些即使知道結局仍全力一搏的人。
    北風呼嘯,卷起一片落葉,如同命運之神擲出的骰子,久久沒有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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