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興祿坊對峙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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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堯這邊一路快馬回奔不提,單說興祿坊這邊屬實是熱鬧非凡!
時值午後大約不到未時,正是一天當中最酷熱的當口,興祿坊門口密密麻麻的簇擁著不下百餘號人!
這些人倒是沒有仆役口中描述的那般囂張,什麽衝門、逾牆肯定是不存在的,可這麽多人或怒視門扉,或靜坐堵路也足夠讓人頭皮發麻。
百姓們或許目前還不敢與身為世家大族的崔氏大動幹戈,可這般沉默的敵視,恰如一個安靜幹燥的火藥桶,欠缺的或許隻是那麽一點火星!
“夫人,怎麽辦?外麵的人還在匯聚!小人剛才爬牆看了一眼,遠處趕來的人都快拐到朱雀大街上了。”
崔夫人身懷六甲,身子愈發不便,算算日子已有將近七個月的身孕,屬實不耐操心俗務,最近連最心愛的機關玩具都束之高閣,更別提家中的雜事。
於是崔夫人對此事全無概念,遂有些納罕的問道:“百姓們圍住府邸,所為何事啊?”
仆役們你看我,我看你,皆有些不敢言。
崔夫人對下人一向平和,可此時也動了真怒,嗬斥道:“說!不說爾等自去解決門前事。”
還是崔夫人的陪嫁長隨知情識趣,上前悄聲說道:“百姓們是來要孩子的……”
崔夫人登時緊張起來:“胡說什麽,我還未生產,他們要做甚?憑什麽朝我家要孩子?他們自己不能生嗎?長安的百姓都這麽放肆嗎?”
……
房九有些跟不上夫人的腦回路,咂摸了半天才解了其中意,遂哭笑不得的說道:“小姐,人家是要自己的孩子,跟還未出生的小公子無涉。”
“你怎麽知道還沒出生的是小公子,我就不能生個閨女嗎?家裏小子夠多了,我倒是想生個閨女,堯兒也是這般,我都問過了,他想要個妹妹。”
……
老話說一孕傻三年,房九以前認為不過是鄉間蠢婦的訛傳,如今看來,或許當真有其道理,這話說的,都沒法接,現在是討論孩子性別的時候嗎?
“小姐,咱們是不是先考慮眼前事?”
“對對,那他們為何朝我崔府要孩子?是他們都不能生嗎?我家也不是送子觀音的廟堂啊。”
房九解釋道:“或許和姑爺最近的行事有關。”
“咋啦?他長膽子了,敢上街強搶幼女啦?不能夠哇,我家夫君再不成器,違法的事情肯定是不會做的,他可沒有我家堯兒膽氣壯。”
咱能不能好好說話了,讓某家把話說完行嗎?房九第一次對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姐有了怨念。
“姑爺最近好像在常樂坊弄了個學堂,說不得這事就是招生鬧得……”
崔夫人思忖一番,說道:“常樂坊緊挨東市,可不是個建書院的好去處,少年幕艾,東市上嘈雜不堪,三教九流匯聚。
雖說比西市強上不少,可勾欄瓦舍齊聚,又有東夷、西域的各種人市,各色小娘樣樣不缺,學子們怎麽學的進去喲。”
房九血壓持續升高,聲音不由得大了些:“小姐,聽某家說完行嗎?你關注的點,是不是太歪了些?”
“你吼什麽?我小時候你都哄著我的,如今我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你倒開始吼我了!”
房九頓時心累不已,明明是個大氣的好孩子,怎麽有了身孕,矯情成這樣,可誰讓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姐呢,再氣也得哄著,於是耐著性子說道:“老奴知錯,可小姐先別考慮那些有的沒的,還是說說眼下吧!”
“眼下怎麽了?選址不對就是不對……”
“聽我說完!!!”
崔夫人頓住,隻見房九麵露青筋,莫名有些心虛,於是小聲說道:“你說唄,誰攔著你了。”
房九順順氣,一點停頓都不帶的一口氣說了起來:“姑爺建書院招生,麵對的是全城十六歲以下未進學的男子!”
“為何不招女子?是看不起嗎?”崔夫人剛插嘴,就被房九瞪了一眼,恍然想起來小時候不聽話,眼前這人被大伯指使著打自己手心的往事,頓時收聲。
房九沒搭理她,自顧自的說道:“整個長安,除了高官顯貴,富商循吏之家,有幾個孩子上過學堂?
更多的是家境貧寒、無有餘財之戶,姑爺找的就是這部分人。
或是姑爺的手段不太妥帖,期間也或許有欺瞞、拐帶之嫌。
總之,孩子是收了,可孩子的父母或許不解其意,甚至不知詳情,才有了這般禍事!小姐可清出了?”
崔夫人抬頭看房九,歪歪嘴兒,說道:“我能說話了嗎?”
房九擦擦汗,有些無語,可也沒什麽辦法,隻得哄著道:“您說吧,老奴都聽著呢?”
“既是涉及不法事,為甚官府不出麵,倒是百姓們自己強出頭?說來說去,我夫君隻是要傳聖人學問,算得什麽不法事?即便手段有些不光彩,也是我夫君育人心切,他們憑什麽找上門來?你去,把他們攆了就是。”
“不行啊,老奴遣人看過了,人群中混著不少禦史哩,稍有不慎,就難免官司纏身,輕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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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奇了,大理寺的人不來,禦史來做甚?”
“或是家裏與大理寺打過招呼吧,已將此事在官府層麵背書過。”
“誰?我夫君嗎?他與大理寺有什麽交情?他連自己的同僚都認不全。話說大理寺的頭頭是誰?”
“大理寺卿叫許敬宗,據說是先皇時期的老人,可一直名不見經傳,故而老奴也太清楚。”
“嗬,那夫君就更不會認識了。”
“可三郎與大理寺頗為熟稔,不是還在大理寺裏認了一個寺丞做兄弟嗎,或許三郎與此人熟識。”
崔夫人問道:“這麽說,此事堯兒也參與了?”
房九想了想:“或許三郎才是主使人。”
崔夫人頓時起了無名怒火,或是感到自己被忽視了,這麽大的事,家裏人人都知,就自己蒙在鼓裏,遂怒道:“這兩人呢?遇到事了,都躲哪去了?”
房九答道:“姑爺在常樂坊,三郎去了藍田公幹,已經派人叫去了,或許此刻已在回程。”
“我管不了了,讓他二人回來處理,爾等緊閉房門,莫要讓人衝撞進來就是,他爺倆惹出的亂子自己平息,我還要顧著肚子裏的孩子,青蓮,我們走!”
說罷,崔夫人就一溜煙的跑了,身手矯健,渾不像身懷六甲之人。
仆役、奴婢麵麵相覷,一時不知作何感想。
陳楓鬼頭鬼腦的溜了進來,說道:“莫慌,莫慌,我看百姓們也不是全不知情,隻不過有些氣不過罷了。
上學嘛,總歸是件好事,隻是百姓家裏陡然少了一個壯勞力,有些繞不過彎來,鬧不起來的。
我等隻需注意人群中的有心人便是,莫要為人所趁!
我看天氣炎熱,咱們不妨將家中冰庫大開,給百姓取用一些冰飲,再從庫房裏取些篷布、傘蓋,莫讓鄉親們中了暑氣。
我等以誠相待,直接說明主人尚未歸來,待主人回家自會給大家一個交代就好。
將心比心,我想鄉親們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
房九想了想,遂道:“我覺得可以,那就稟告大管家吧,他人呢?還在門口對峙呢?”
陳楓笑道:“老管家老邪性了,兀自站在門口與一幹老幫菜對罵,句句不落下風,真真兒的寶刀未老!”
“罵起來了?不會動手吧?”
“放心,放心,老管家是什麽人?那是和老家主那等混不吝一起浪蕩江湖過的人精,尺寸拿捏的好著呢,就事論事,處處講理,絕不落人話柄。”
……………………
崔伯安叼著茶壺,一飲而盡,幹澀的喉嚨得以緩解,身體舒適了以後,瞬間又想到幾條論據,馬上精神了起來,站起來指著對麵老頭的鼻子罵道。
“人不學聖人言,與牲畜何異?你今年已逾六十,你在碼頭上扛活,還能抗幾年?你兒子四十好幾,與你一般在碼頭上出苦力,這也就罷了,總歸已經定了跟腳,沒什麽出路。
你孫兒才十三哩,十三!你也想讓他和你們爺倆一樣,日子過得乏味窮苦,一眼就能看到頭嗎?”
“老哥哥莫要罵我,我怎不知道讀書的好處?誰不想家裏出個相公?可相公是誰想當就當的嗎?老陳我祖上世代貧寒,能順遂的傳下香火已經是邀天之幸了,何曾敢有這等奢望?
這世間的文華那是有數的,但凡能高官得做的,要麽是世家大族,要麽是勳貴之後,我家算的什麽?憑什麽和你們比呢?”
“胡說,本朝有的是貧寒士子出人頭地,你怎麽不說?”
“哎呀呀,天爺爺,那怎麽敢比?都是星君下凡,下界曆劫的大能哩,我等怎麽敢比?戲文裏都說了,你可蒙不了我。”
“你這個腦子有點毛病吧?戲文裏的話也能信?誰出人頭地了不得給自己貼金?天上哪來的那麽多下界星君,照你說的,天上的陛下也太昏庸了些,要不哪來這麽多貶斥的星君?這你也信?”
“信呐!哪裏還能沒有貪官哩。”
……
崔伯安的血壓好像也高了,耐了耐性子,努力苦口婆心道:“你看看我,老夫也是苦寒人家出身,還不是錦衣穿得,美酒享得?這都是靠讀書哇。”
“做個管家也不出彩啊,狗腿子還得看人眼色哩。再說老哥哥你姓崔,你家主人也姓崔,這裏麵要沒點關係,我給你當孫子。”
門口眾人頓時哄堂大笑,崔伯安麵上有些羞赧,心裏卻得意不已,要的就是你們笑!你們不笑出來,倒顯得老夫的功力不足哩。
於是崔伯安顯得愈發惱羞成怒,嗬斥道:“反正我家主人做的是好事,容不得爾等羞辱、更容不得爾等門前鬧事!
這個學,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且看著吧,過個五六七年,爾等是高興還是後悔,隻怕到時候爾等要跪在這門前謝恩哩!”
人群中冷不丁傳來一道聲音,那聲音陰陽怪氣的說道:“聽過勸學的,沒聽過騙學的,這等手段,屬實讓人不齒,即便傳的是聖人言,隻怕聖人他老人家也羞於為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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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伯安麵色不顯,卻是手勢微動,示意下人們盯住那個方向,真正的別有用心之人終於出聲了。
躲在人群中的兩個禦史也一陣皺眉,這話聽的陰陽怪氣,不像個好路數的。
二人竊竊私語道:“我倒覺的崔家的管家說的對,不管手段如何,引導孩童上進總歸不是壞事,或許手段不光彩,可初心卻是好的。”
另一人說道:“也未必,勸人上學哪有套人麻袋的?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你先前沒聽說嗎?這老頭的小孫兒就是在扛活兒的時候被人套走的,若不是大理寺的人還上前解釋了一番,隻怕官府的案卷都要堆不下了。”
“可這等老人家食古不化,你也聽到了,即便孩子千肯萬肯,這家中的阻力屬實讓人絕望呢。”
“嗬嗬,我就是窮苦出身,這事要看命,我家裏能節衣縮食供我進學,說明我命裏合該得此富貴,家人也正和種瓜得瓜的因果,要我說,這崔家就是太過多事,哪有上趕著騙人讀書的,我等學的聖人學問,可不該這麽低賤。”
“不管崔家人緣何如此行事,你也覺得讀書是難得的好事是吧?”
……
另一人沉默以對,或許想起了求學之時的種種艱辛,對那被擄走的少年說不來是鄙視還是嫉妒。
此時,二人身旁有人插話:“我覺得二位仁兄之言,發人深省,讀書嘛,哪有不對的道理,我覺得崔家人做得挺好。”
二人回頭,看到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俊彥側立身旁,儀態說不出的瀟灑,活脫脫的濁世佳公子,賣相一流,就是年齡稍顯大了些。
於是兩位禦史上前見禮道:“敢為兄台哪裏高就?”
那位中年人笑著說道:“好說好說,在下供職國子監,隻是一區區博士爾。”
二人頓時肅然起敬,國子監博士!那可是大唐文華所在,能認博士之人無一不是淡泊名利、誌向高遠的鴻儒,失敬失敬。
其中一人卻有些疑惑,他也是國子監出身,為何不曾見過此人?莫非是新晉鴻儒?自己卻是有些生疏了,改日還需回去看看,免得淡了關係。
“卻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廷旭,見過二位,想來二位是禦史吧?”
“廷姓?這姓氏好生罕見呐,卻不知兄台何以看穿我等身份?”
崔廷旭心道,禦史台哪來的兩個傻缺,進賢冠爾等知道去了,配套的簪子可還在頭上別著呢,我家可是有一位退役禦史呢,這等物件能逃過我的法眼?
“二位一身正氣,話裏話外透著以民為本的意氣,某家最善觀人,一看二位就是為民請命的好禦史。”
兩句話哄得兩個稚嫩官員找不到北,於是好似被喂了咖啡的牛馬一般,瞬間精神了起來,仿佛留在馬上的綠色官袍都鮮豔了許多。
“二位這是巡查不法事呢?”
二人覺得這廝越看越順眼,遂交淺言深道:“三省的大人們覺得崔家行事不妥,故而派我等前來看看,若果真有不法事,自當直言進諫,上達天聽。”
崔廷旭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原來是這般,我聽聞三省的頭頭不是致仕了嗎?眼下何人發號施令呢?”
“兄台卻是不知,褚大人雖說致仕,可畢竟是為了規勸陛下,因此威望不減,在三省……”
“咳咳,我等還有公務在身,就不聊了。”兩位禦史中,終於有一人醒悟到說的太多,遂打斷了同伴的話頭。
崔廷旭笑道:“無妨,無妨,你們忙,某家也是看這興祿坊門前熱鬧非凡,且過來湊個熱鬧。”
“哦?國子監對此事也關注嗎?對了,想必國子監對此事應該也頗有微詞吧?畢竟聖人言不可輕傳,崔家如此行事,想必是有些輕慢了。”
崔廷旭心道我哪知道?除了領俸祿的時候,我何時登過國子監的門,若不是為了隱匿點私房錢,這單位狗都不去。
“或許未必呢,聖人雲,有教無類,若是天下能多謝學問人,總歸是好事,二位莫要把國子監看扁了啊。”
兩位禦史肅然起敬,紛紛對自己的小肚雞腸羞愧了起來,就是嘛,鴻儒們哪裏會有這等鬼蜮心思?
崔廷旭卻想著,國子監那裏是不是該提前打個招呼,萬一真有人犯賤呢?可自己也沒這個人脈呀?要不還是讓堯兒從陛下那裏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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