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在91號院那間彌漫著痛苦與藥味的小屋裏。
    汗水浸透了陳小滿的鬢角，他凝神屏息，指尖撚動著刺入穴位的銀針，全神貫注地感受著指下那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脈象變化。
    每一次撚轉，都像是在懸崖邊小心翼翼地撥動著生命的指針。
    他額頭的汗水順著緊繃的臉頰滑落，滴在粗糙的床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印記。
    家屬們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目光死死鎖在陳小滿和王大娘身上。
    終於，仿佛度過了漫長的嚴冬，王大娘那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一絲，抵著腹部的、痙攣般的手也緩緩鬆開了些許力道。
    喉嚨裏那令人心悸的倒氣聲漸漸平複，轉為雖然微弱卻相對平穩的呼吸。
    灰敗青紫的臉色，也透出了一點點極淡的血色。
    陳小滿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這才敢稍稍放鬆。
    他緩緩起針，動作輕柔而沉穩。
    雖然人還沒醒，但那股直衝頂門的死氣，總算是被他用盡渾身解數，硬生生地從鬼門關前拽了回來。
    “暫時穩住了。”陳小滿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但清晰有力，“大娘這是急腹症，可能是腸子的問題，非常凶險。
    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期，必須馬上送醫院！
    一刻也不能耽誤！”
    他迅速交代著家屬後續必須立刻執行的步驟如何平穩地搬運病人，路上要注意觀察哪些生命體征，到了醫院要第一時間說明情況，重點檢查哪些項目……
    語速快而清晰，每一個字都關乎生死。
    家屬們連連點頭，臉上交織著後怕與感激。
    臨走前，家屬中一位穿著體麵、看起來像是兒子輩的中年男人，匆匆從口袋裏掏出幾張錢，不由分說地塞到陳小滿手裏，聲音哽咽“陳醫生，救命之恩……
    這點診金您一定收下！
    要不是您……”
    陳小滿低頭一看，是三塊錢。這在當時不是個小數目，抵得上普通工人好幾天的工資。
    他抬眼看了看對方焦急卻難掩家境尚可的衣著，沒有推辭，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將錢收進了口袋。
    他知道，此刻不是推讓的時候，收下診金，能讓對方心裏好受些，也能體現醫者勞動的價值。他更知道，這三塊錢背後，是一條被搶回來的性命。
    “快去吧，救人要緊！”陳小滿最後叮囑了一句，背起那沉甸甸的藥箱，在家屬們充滿感激的目光中，轉身走出了91號院。
    午後的陽光依舊溫暖，但照在陳小滿身上，卻隻感到一陣脫力後的疲憊。
    剛才高度集中的精神一旦鬆懈下來，身體的倦怠便如潮水般湧上。
    他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腳步略顯沉重地朝自己家走去。
    剛進院門，就聽見兒子陳中華委屈的、帶著哭腔的“咿呀”聲。
    安雨琪抱著他，正焦急地在堂屋門口踱步，目光一直望著院門的方向。
    看到陳小滿的身影出現，她立刻迎了上來，眼神裏滿是關切和詢問。
    “怎麽樣了？
    人……？”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怕驚擾了懷裏的孩子。
    “暫時救回來了，但必須馬上送醫院。”陳小滿的聲音帶著沙啞，他放下藥箱，目光落在兒子淚痕未幹的小臉上。
    小家夥顯然哭了很久，眼睛紅紅的，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此刻正扁著小嘴，用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委屈地望著他，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看到爸爸終於回來了，陳中華立刻伸出了兩隻胖乎乎的小胳膊，身體用力地朝陳小滿傾過去，嘴裏發出更響亮的、帶著控訴意味的“啊！啊！”聲，仿佛在質問爸爸為什麽丟下他這麽久。
    陳小滿的心瞬間軟得一塌糊塗，所有的疲憊在看到兒子這一刻的委屈時，都化作了濃濃的疼惜和歉疚。
    他伸出手，想要抱抱兒子。
    “等等！”安雨琪卻微微側身，躲開了他的手，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身上，“先去洗洗，換身衣服。
    剛才……沾了血。”
    陳小滿低頭一看，自己在家穿的便服袖口和衣襟上，果然蹭上了幾處暗紅的印子，那是剛才緊急處置時不小心沾染的。
    他理解妻子的細心，這不僅是衛生習慣，也是不想讓年幼的兒子接觸到這些。
    “好。”他應了一聲，快步走向院子角落的水龍頭。
    清涼的水流衝刷著手臂，也帶走了些許疲憊和緊張。
    他快速洗了臉和手，又回屋換了身幹淨的舊衣服。
    當他再次出現在堂屋時，安雨琪才放心地將還在抽噎的兒子遞給他。
    陳小滿小心翼翼地把那軟乎乎、帶著奶香的小身體抱進懷裏，用下巴輕輕蹭了蹭兒子毛茸茸的頭頂。
    感受到父親熟悉的氣息和溫暖的懷抱，陳中華的抽噎聲漸漸小了，小腦袋依賴地靠在爸爸的肩膀上，小手緊緊抓住了爸爸的衣襟，仿佛生怕他再跑掉。
    “對不起啊，中華，爸爸剛才去救人了。”陳小滿的聲音無比溫柔，帶著濃濃的歉意，輕輕拍撫著兒子的後背，“你看，爸爸回來了，不走了，陪我們中華玩球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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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雨琪站在一旁，看著丈夫抱著兒子輕聲細語哄著的模樣，再看看他那掩不住的倦色和換下來的、帶著痕跡的髒衣服，心中百感交集。
    有對他不顧一切救人的敬佩，有對他疲憊的心疼，也有對兒子剛才受委屈的憐惜，更多的，是一種混雜著後怕的安心。
    她默默走過去，拿起那件髒衣服，準備去洗。
    手指觸碰到那暗紅的印記時，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緊了一下。
    每一次他這樣緊急出診，都像是一場無聲的戰鬥。
    她不知道他麵對的是什麽，隻能在家守著燈火，抱著哭鬧的孩子，默默祈禱。
    陳小滿抱著漸漸安靜下來的兒子，走到窗邊。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暖融融地照在父子倆身上。
    中華似乎忘記了剛才的“拋棄”，又對爸爸衣服上的紐扣產生了興趣，伸出小手笨拙地撥弄著。
    陳小滿低頭看著兒子專注的小臉，感受著懷裏沉甸甸的溫暖和依賴，剛才在隔壁院子裏與死神搏鬥的驚心動魄，似乎被這平凡的溫馨一點點熨平了。
    他將口袋裏那三塊錢診金拿出來，遞給安雨琪“91號院王大娘的家屬給的。”
    安雨琪接過來，沒有多問，隻是點點頭，小心地收好。
    她知道，這不僅僅是錢，更是丈夫用醫術和擔當換來的認可，也是這個家柴米油鹽的一部分。
    她看著丈夫抱著兒子沐浴在陽光裏的側影，雖然疲憊，卻充滿了踏實的力量。
    生活，就在這驚心動魄與平淡溫馨的交織中，繼續向前流淌。
    救死扶傷是刻在骨子裏的天職，而懷裏這小小的溫暖，則是他拚盡全力也要守護的港灣。
    窗台上，那盆安雨琪放的綠植，葉子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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