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鶯鶯請林居正和張新到堂屋的炕上就坐，打開了風扇吹著，又端來了一盤西瓜，說“你們先歇著，吃點西瓜，我去灶頭看看，飯馬上就做好啦。”
    “媽，我去搭把手。”林居正說著站起身。
    “你坐，你坐，哪有讓姑爺進灶頭的？況且俺那是柴火鍋，你不會搞。”崔鶯鶯將他摁回到了炕上，然後笑了笑就要走，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睛往東裏間瞟了一眼，低聲說“你爸在睡覺，等會兒我再帶你過去見他哈。”
    林居正隻好點了點頭。
    蘇黛玉的繼父蘇光榮是退役軍人，原本在縣民政局上班，七年前得了漸凍症，一開始腿是軟的，總是無力，後來喉嚨幾乎發不出聲音，呼吸也變得困難，最終下半身癱瘓，不得不離職。
    為了治病，蘇家賣了縣城的房子，花光了所有積蓄，包括蘇黛玉前前後後寄的101novel.com萬，最後回到了老家雙龍鎮，這裏山清水秀、空氣清新，也有利於養病。
    隻是，此病無法治愈，蘇光榮的壽命還剩下一到兩年。
    林居正趁著這個機會，叫上張新回到車裏，將十幾件禮品、煙酒拿出來放到了炕上。
    他終究是坐不住，剛想去廚房幫忙，蘇海媚的聲音從外麵響了起來“二哥回來了！”
    林居正抬頭去看，隻見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進來，短衣短褲，戴著草帽，肩上搭著一條毛巾，穿著布鞋，鞋上腿上沾著泥土。
    他膚色並不黑，隻是被曬得麵容紅黑，一米七三左右，瘦瘦的，看上去有些木訥，眼睛一直是低垂著的。
    蘇海媚一邊啃著一根黃瓜，一邊將林居正介紹給蘇長河，說“二哥，這是姐夫，林居正，蔚南縣副縣長。你想要啥，趕緊講，找工作、找媳婦啥都行，一條龍給你搞定。”
    話沒說完，崔鶯鶯走出來，手裏端著一個瓷盆，裏麵裝著滿滿的菜和湯，瞪了女兒一眼說“居正隻是掛職，三年後就回去了，沒啥權力，你別為難人家。”
    “媽，你懂啥？副縣長可大的官兒了！哇哦，熬菜？好香啊，俺好久沒吃了，都流口水啦！”
    林居正慌忙接過了瓷盆，端進了堂屋，蘇海媚手腳麻利地將餐桌抻開放到了炕上。
    幾分鍾後，六菜一湯齊備，準備開飯了。
    崔鶯鶯朝林居正遞個眼色，林居正會意，便跟著她進了東裏間，隻見炕上躺著一個幹癟瘦小的老頭，他微微睜著眼，靜靜望著林居正，看上去氣息奄奄。
    崔鶯鶯坐到床上，拉住他如枯枝的手說“老頭子，這是咱家姑爺，叫林居正。他前幾天來的，到咱蔚南掛職，當副縣長，可出息了。你看，一表人才，還比黛玉年輕好幾歲。唉，這孩子總算嫁了個好人家……”
    說話間，崔鶯鶯淚流滿麵。
    林居正往前湊了湊，躬身叫了一句“爸……”
    蘇光榮虛弱地哼唧了幾聲，緩慢地抬了抬手，伸出了大拇指，崔鶯鶯會意，用手背抹幹眼淚說“黛玉來不了，挺著大肚子呢，正月就懷上了，陽曆11月生。到時候，她帶外孫回來看你。”
    蘇光榮若有似無地點點頭，又抬眼盯著林居正看了一陣，嗯了一聲，擺了擺手。
    林居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蘇黛玉小的時候可沒少挨蘇光榮的毆打和冷落，導致她11歲就出去讀書、闖蕩，父女關係一直很僵，如今他病入膏肓，時日不多，也沒必要計較那些了。
    午飯後，崔鶯鶯服侍完蘇光榮，到三點多才算閑下來。
    林居正看她忙忙碌碌的，一刻不停歇；而蘇海媚則在東廂房打井水洗澡、化妝，鬥狗、玩貓，沒心沒肺，一點都不幫媽媽；蘇長河睡午覺，鼾聲如雷，木頭疙瘩一樣。
    這個家全靠崔鶯鶯一個人操持，須臾離不開她，難怪這麽多年，她隻在10年前去過一次向海。而蘇黛玉因為私生女的身份，除了媽媽，其他人對她都是歧視的、排斥的，所以，她不願意提及家庭，也不願意回來。
    丈母娘忙完將林居正叫到西裏間，坐在炕上嘮嗑。
    外麵陽光燦爛，知了拚命地鳴叫，蘇海媚躲在東廂房，放著流行樂，跟著哼唱，唱得還挺好聽，姐妹倆都遺傳了母親的音樂天賦，那兩條狗癱在大門樓下的陰涼地方，吐著舌頭，一動不動……
    這是一個炎熱、慵懶的午後。
    說起蘇黛玉小時候吃的苦、家裏經曆的這些變故以及未來的難處，崔鶯鶯潸然淚下，她一邊揩著眼淚一邊說“姑爺，你也看到了，這個家是啥樣他爹長年躺著，下個床都費勁；老姑娘又不學好，在外麵咱也不知道幹啥工作，背後鄰居們指指點點的，唉……
    這老三吧，性格內向，腦袋瓜也不靈光，沒學曆、沒技術、沒關係，他爹躺著，他也不能丟下我一人出去打工，就這麽窩在這山溝溝裏，都二十五六了，連婚都沒結上，但凡好一點的姑娘，誰願意嫁到咱家呀？
    老二，也就是蘇雲山，春節時去找過你們，在京城開了個洗車店，生意時好時壞，一年頂多回來一回，那個兒媳婦啊，一言難盡，雲山是一點家都當不了……
    所以呀，孩子，媽不是不想去向海，實在是走不了。”
    林居正勸慰道“媽，您真是太不容易了，我們讓您去，是想您出去溜達溜達，享享清福。黛玉懷孕一個月的時候，我媽就去了，她很會照顧人和心疼人，我媽把她當親閨女，婆媳倆關係老好了。所以您放心，都挺好的。”
    “黛玉懷孕，你不在身邊……不過，沒啥，我當年懷這幾個孩子，也沒男人，生老三時，我還下地幹活呢，上午去的，中午回來就生了。”崔鶯鶯說著說著，低頭沉默了。
    林居正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媽，黛玉他親爸到底是誰呀？”
    崔鶯鶯知道姑爺會問，遂哀婉一歎，淒楚一笑道“黛玉以前總問我，我不說，後來她就不問了。那些陳年舊事，我不願意提，每次提起來，心裏都難受。還有，老頭也不讓提，結婚前兒，他要我約法三章不能跟那個男人聯係，不接受他任何饋贈，不讓黛玉知道。否則不娶我，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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