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雲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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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汴梁城飄著柳絮,像一場永遠下不完的雪。
    陳硯秋站在集賢院外的槐樹下,看著新漆的匾額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今日是恩科首場,本該戒備森嚴的貢院卻門庭冷落——所有舉子都被臨時安排到了這座新修的官署。他摸了摸腰間特製的考籃,薛冰蟾改造的機關夾層裏藏著半枚青銅眼珠。
    "醜字十七號。"
    巡綽官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陳硯秋遞上考牌時,注意到對方指甲縫裏沾著朱砂——這不尋常,謄錄所的朱衣吏才會常年接觸朱砂。更奇怪的是所有檢查考具的胥吏,腰間都掛著個小小的青銅鈴鐺,走起路來卻無聲無息。
    穿過三重儀門,眼前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
    集賢院中央矗立著座三層圓台,通體用黑曜石砌成,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紫光。台頂架設著巨型青銅儀,形如蓮花綻放,每片花瓣都是麵能轉動的鏡子——與千眼係統的青銅鑒一模一樣,隻是放大了十倍不止!
    "觀星台......"身後傳來孟九皋的輕語。老儒生扮作送考仆役,駝背上纏著的布帶裏藏著鐵尺,"韓似道要在今日重演景佑三年的血祭。"
    陳硯秋不動聲色地走向號舍。這些考棚比貢院的更新,但木板上的紋理卻刻意做舊。他指尖撫過某道裂痕,指腹沾上暗紅色粉末,湊近聞有淡淡的腥氣——是血硯砂,摻過守宮血的那種。
    "癸字號房在那邊。"
    薛冰蟾的聲音從身側飄過。少女扮作書童,綠羅裙下穿著精鋼護膝。她假裝係鞋帶,迅速在地上劃出箭頭標記。陳硯秋順著指引來到最角落的考棚,號牌上的"癸"字漆色鮮紅如血。
    考棚內部別有洞天。四壁刻滿星圖,案幾上擺著方奇特的硯台——墨池被分割成九格,每格液體顏色深淺不一。陳硯秋剛坐下,就發現地板有塊活動的青磚,撬開後露出個銅製喇叭口,隱約能聽到地下傳來的機械運轉聲。
    "肅靜!"
    渾厚的唱名聲中,韓似道紫袍玉帶出現在觀星台上。判禮部事今日格外莊重,手中象牙笏板換成了青銅製的,板身刻滿與陳硯秋背後相似的"癸"字紋。更令人不安的是,他身後站著十二名穿白衣的童子,每人捧著個青瓷瓶——正是禮部地宮裏裝血卷的容器!
    試題發下時,陳硯秋瞳孔微縮。
    《論語》"君子不器"的截搭題,正是父親當年在題船上見過的題目;《春秋》"隕霜不殺草"的經義,與鬼市鬻題張販賣的一模一樣;而策問題幹脆直接問"論科舉存廢",幾乎就是《非儒》的命題作文。
    硯台裏的液體突然開始冒泡。陳硯秋蘸墨時,發現筆尖沾上的根本不是墨汁,而是粘稠的暗紅色液體。更可怕的是,當他寫下第一個字時,考卷上浮現出淡金色的影子——是二十年前某個考生的字跡!
    "血墨共鳴......"
    他猛地掀開考卷對著陽光。薄如蟬翼的紙張裏嵌著極細的金線,組成龐大的人名網絡。每個節點都對應著不同年份的考生,而所有金線最終匯聚到"癸"字考棚——這是個巨型機關,要收集所有應試者的筆跡特征!
    觀星台上突然傳來鍾鳴。韓似道舉起青銅笏板,十二名童子同時打開青瓷瓶。陳硯秋後背的舊傷突然劇痛,恍惚看見瓶中升起血霧,在青銅儀上方形成旋轉的漩渦。
    地下傳來齒輪咬合的巨響。陳硯秋踹開考案,露出下方黑洞洞的通道。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墜落中聽見孟九皋在遠處長吟:"天聖五年,江南西路解試——"
    這是信號!
    潮濕的甬道盡頭,是座圓形石室。九根青銅柱按九宮方位排列,每根柱子上都捆著個昏迷的舉子——全是往年落第的寒門學子!中央祭壇上擺著口透明水晶棺,棺內躺著個戴青銅麵具的人,胸口緩緩起伏。
    "同文館首......"薛冰蟾從陰影中現身,短刀已經出鞘,"用活人養著的千年老鬼。"
    陳硯秋摸出半枚青銅眼珠。珠子剛接觸空氣就變得滾燙,自動飛向水晶棺,嵌在麵具的右眼位置。棺蓋隨即裂開蛛網般的紋路,露出裏麵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竟與文雁回有七分相似!
    "原來如此。"孟九皋的聲音在石室回蕩,"文家兄弟都是這老妖怪的血食......"
    地麵突然劇烈震動。陳硯秋扶住青銅柱,看見柱身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名單。每個名字都閃著微光,通過某種機關與上方考棚相連。而"癸"字柱對應的正是他自己,名字後麵跟著父親陳大和文雁遲!
    "硯秋,看腳下!"
    薛冰蟾的警告晚了一步。陳硯秋雙腳突然陷入突然軟化的青磚,某種粘稠的液體正順著小腿往上爬。是活墨!而且是最精純的那種,能直接滲透皮膚。
    水晶棺裏的"人"睜開了眼睛。
    那是雙沒有瞳孔的純白眼眸,與文雁回的盲眼一模一樣。它緩緩坐起,青銅麵具自動裂開,露出下方千瘡百孔的麵容——每道傷痕都是個"癸"字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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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怪物的聲音像是千百人同時開口,"等到癸字號房的血脈了......"
    陳硯秋在活墨侵蝕中艱難抬頭。透過石室頂部的縫隙,他看見觀星台上的韓似道正在舞蹈,青銅笏板反射的光束穿透地層,直射水晶棺。十二名童子傾倒的青瓷瓶裏,血墨化作鎖鏈纏向考場中的舉子們。
    "用《非儒》......"孟九皋突然拋來燒焦的竹簡,"它是同文館唯一的......"
    老儒生的聲音戛然而止。陳硯秋眼睜睜看著鐵尺先生被地下鑽出的青銅鏈貫穿胸膛,但老人最後的表情竟是解脫的微笑。薛冰蟾的機關帶全部炸開,鋼針暴雨般射向水晶棺,卻在中途就被血墨吞沒。
    活墨已經漫到腰間。陳硯秋在窒息感中展開《非儒》,竹簡上的文字一個個飛起,烙在他皮膚上。劇痛帶來奇異的清醒,他突然明白了父親留下的全部線索——
    "癸"是終結,也是開始。
    同文館用千年科舉收集英才命格,為的是給棺中怪物續命。而每十年一次的"大比",都要有個"癸"字血脈作為祭品。父親陳大當年在題船上發現的,正是這個秘密!
    "看清明年的考題......"
    陳硯秋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非儒》竹簡插入水晶棺。棺中怪物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嘯,所有青銅柱同時迸裂。觀星台的地基開始坍塌,韓似道的紫袍身影從裂縫中墜落,青銅笏板摔成兩截。
    血墨沸騰了。
    陳硯秋感覺有無數聲音在腦海中炸開:父親的叮囑、孟九皋的教誨、文雁遲的遺言、還有萬千落第者的嗚咽。活墨在他血管裏奔湧,將二十年來所有被篡改的考卷內容灌入意識。最痛苦的時刻,他看見薛冰蟾割開手腕,將自己的血滴入活墨——
    墨家血脈是唯一的解藥。
    世界在旋轉中重組。陳硯秋再次看清景象時,發現自己站在燃燒的集賢院廢墟上。幸存的舉子們四散奔逃,觀星台的青銅儀已經熔化,十二名白衣童子化作焦炭。
    韓似道的紫袍在火中格外醒目。垂死的權臣爬向半截青銅笏板,卻被薛冰蟾一腳踩住手腕。陳硯秋拾起笏板,發現斷裂處露出中空的管腔,裏麵塞著張發黃的名單——
    景佑三年同文館血案的真正主謀,是先帝!
    "明白了嗎?"韓似道咳著血笑起來,"科舉從來就不是為了取士......"
    陳硯秋將青銅笏板扔進火海。遠處傳來禁軍的號角聲,但比軍靴更先到達的,是鋪天蓋地的紙灰——所有被篡改的考卷,所有含冤的落第者,此刻都化作灰蝶飛舞在汴梁上空。
    薛冰蟾的綠羅裙擺掃過餘燼。她遞給陳硯秋一塊青銅碎片,上麵刻著半句《非儒》:"故官無常貴,民無終賤......"
    春風突然轉向。
    漫天柳絮與紙灰交織成幕,仿佛要給這座城蒙上最後的遮羞布。陳硯秋望著太學生們衝進廢墟的身影,恍惚聽見孟九皋在吟誦《科舉罪言錄》的結語:
    "墨池水幹日,青雲燼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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