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墨戰無聲

字數:3319   加入書籤

A+A-


    雨水順著貢院號舍的瓦簷滴落,在青磚地上鑿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陳硯秋跪坐在癸字號房的考案前,指尖輕輕摩挲著特製的"雙麵宣紙"。這種紙比尋常考紙厚三倍,對著光能看到中間夾著極細的絲線——是薛冰蟾昨夜潛入謄錄所偷出的官製用紙。
    "醜時三刻——"
    巡綽官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陳硯秋借著油燈的光,看見自己映在牆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影子右肩處有個不自然的凸起,那是藏在襴衫夾層裏的陶製活字。自從在東角樓見識過"筆相活字"後,他花了三天時間,用孟九皋教的"九宮拆字法"將《春秋》經義拆解重組,刻成了這套屬於自己的活字。
    "哢嗒。"
    隔壁號舍傳來輕微的響動。陳硯秋屏息靜聽,是金屬刮擦陶器的聲音——有人在拚活字!他悄悄將硯台挪到牆邊,銅製硯底貼著板壁。震動通過金屬傳導過來,能清晰分辨出七個短促的刮擦聲,接著是三個長音。
    "昭公二十六年......"
    陳硯秋在心中默念。這是《春秋》裏"隕霜不殺草"的章節,今科最可能出的截搭題。他餘光瞥見巡綽官的燈籠從甬道盡頭晃過,立刻蘸墨揮毫,在考卷上寫下完全相反的釋義——這是孟九皋教的障眼法,真正的答案要用礬水寫在背麵。
    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
    借著這瞬光亮,陳硯秋看見紙麵上浮現出淡金色的紋路——是嵌在紙中的金線!這些細如發絲的金線組成龐大的網絡,每個節點都對應著不同字體的筆跡。當他寫到"君子不器"的"器"字時,金線突然匯聚成束,在紙背透出個模糊的"癸"字。
    "朱衣標記......"
    他後背滲出冷汗。文雁回設計的這套"筆相識別係統",竟能通過字間距和起筆角度自動標記可疑考卷。難怪檀木張的活字要賣三十貫——隻有精確模仿目標筆跡,才能騙過這些金線!
    "嘩啦——"
    突如其來的水聲打破了考場的寂靜。陳硯秋抬頭,看見個穿褐色短打的雜役正在甬道灑水。這人走路姿勢古怪,總是不自然地聳著右肩。當水桶經過癸字號房時,雜役突然踉蹌了一下,桶中汙水潑在考案前。
    "小的該死!"
    雜役跪地擦拭時,手指在濕磚上畫了個蜘蛛符號。陳硯秋瞳孔微縮——是茶博士圖紙上的標記!他假裝俯身整理襪履,聽見對方用氣音道:"三更,活墨管道。"
    雜役離開後,陳硯秋發現案角多了粒蠟丸。捏碎後是張字條,上麵隻有半句話:"文雁遲眼中有——"後半截被水漬模糊了。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那裏藏著從檀木張作坊帶出的磁粉活字。
    更聲再響時,雨勢漸急。
    陳硯秋借著研墨的動作,將幾枚活字壓在硯台下。陶字裏的鉛粉與銅硯發生微妙反應,讓墨汁表麵浮起一層金屬光澤。當他用筆尖輕觸這層"鉛墨"時,奇跡發生了——寫在紙上的字跡竟與金線網絡完美重合!
    "原來如此......"
    他想起薛冰蟾說的磁粉。文雁回用磁性活字模仿考生筆跡,而謄錄所的金線會吸附這些特定字跡。但鉛粉與磁粉相斥,反而能中和金線的識別效果。
    "嗖!"
    一支小箭突然釘在考案上。陳硯秋抬頭,看見對麵號舍的考生正驚恐地看著自己——箭是從甬道頂射下來的!第二支箭緊隨而至,精準地射穿他剛寫好的考卷。
    "癸字號考生舞弊!"
    尖利的嗓音劃破雨幕。陳硯秋看見文雁回站在觀星台上,青銅眼罩在閃電中泛著冷光。十二名朱衣吏從不同方位包抄而來,每人手中都端著盞青銅燈——燈焰不是尋常的黃色,而是詭異的青白色。
    最前麵的朱衣吏掀開燈罩。陳硯秋的考卷在青白火焰照射下,背麵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礬水字跡——是他用九宮記憶法寫的《周禮》注疏!
    "雙麵卷,當黜!"
    朱衣吏的宣判聲中,陳硯秋突然抓起硯台砸向銅燈。鉛墨與青白火焰相撞,爆出一團刺目的紫光。借著這瞬混亂,他撕下考卷塞入口中,同時將腰間的磁粉活字全部撒向金線考紙——
    "滋啦!"
    令人牙酸的聲響中,所有金線突然繃直,將考紙切割成無數碎片。陳硯秋感到喉間一甜,咽下的礬水紙在胃裏燒灼起來。但他顧不上疼痛,因為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被磁粉沾染的金線開始無差別攻擊,像活物般纏上最近的朱衣吏!
    "活墨反噬!"
    文雁回的尖叫混在雷聲中。陳硯秋看見青銅燈接連炸裂,青白火焰落在朱衣吏身上卻不熄滅,反而順著金線蔓延。最恐怖的是那些被火焰吞噬的人——他們的皮膚下浮現出與考卷相同的金線紋路!
    觀星台上突然響起急促的鍾聲。
    陳硯秋趁機衝出號舍,在雨中奔向記憶中的活墨管道位置。每跑一步,胃裏的礬水就灼燒得更劇烈。轉過拐角時,他撞進一個濕冷的懷抱——是那個褐衣雜役!
    "這邊!"
    雜役拽著他跳進排水溝。渾濁的水流中,陳硯秋看見溝壁有個不起眼的鐵柵欄。雜役轉動柵欄某處,鏽蝕的鐵條竟自動分開,露出後麵黑洞洞的管道。
    "文雁遲的眼珠是鑰匙......"雜役塞給他一盞油燈,"管道盡頭有你要的答案。"
    陳硯秋剛要追問,背後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他毫不猶豫地鑽進管道,在徹底黑暗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雜役掀開了自己的頭巾。
    那是個女人!她耳垂上的翡翠墜子在雨中泛著光,與薛冰蟾的一模一樣。但更讓陳硯秋震驚的是她的臉——竟與檀木張作坊的老嫗有七分相似!
    "崔月隱......"
    他喊出這個名字的瞬間,鐵柵欄在身後閉合。黑暗的管道裏隻剩下油燈微弱的光,和遠處活墨流動的汩汩聲。
    喜歡不第河山請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