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夔門水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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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夔門的晨霧像一張浸濕的麻紙,將兩岸絕壁模糊成深淺不一的墨痕。陳硯秋站在搖晃的漕船甲板上,江水拍打船板的聲響與三年前在都江堰聽到的竟有幾分相似。他攥緊懷中的"秦州茶馬司同文印",銀印邊緣的獬豸紋路硌得掌心生疼。身後傳來英格瑪壓抑的咳嗽聲——羌族少女的銀鏈纏在桅杆上,鏈梢骨雕正以微妙的頻率震顫,仿佛在呼應江底某種不可見的律動。
    "來了。"
    孟九皋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辨不出字句。老儒生蜷縮在貨堆旁,裹著件發黴的羊皮襖,脖頸上雷法印記已蔓延至臉頰,在皮膚下形成蛛網般的紫黑色紋路。他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右舷——霧氣中有黑影正破浪而來,不是尋常商船,而是吃水極深的"車輪舸"。
    陳硯秋眯起眼睛。那戰船兩側的巨型水輪攪起渾濁的浪花,甲板上豎起的不是帆檣,而是八根碗口粗的"拍竿"。更令人不安的是船舷兩側的銅鏡陣列:十二麵磨得鋥亮的青銅鏡排列成《周易》卦象,正將晨光折射成刺目的光束,在江麵上劃出焦灼的痕跡。
    "趙天霸的"飛火舸"......"孟九皋的喉結滾動著,"銅鏡裏......摻了鉛毒......"
    話音未落,第一道光束已掃過漕船桅杆。包裹桐油的帆布瞬間騰起青白色火苗,火舌舔舐過的纜繩發出刺鼻的腥臭——不是普通燃燒的氣味,而是混合了硫磺與茶馬司特供鬆煙墨的怪味。英格瑪的銀鏈倏然飛起,鏈梢骨雕精準擊中最遠的銅鏡,鏡麵碎裂的刹那,江底突然傳來鐵鏈繃直的錚鳴。
    "水鬼!"
    陳硯秋的劍剛出鞘,船身就劇烈傾斜。七八條包鐵鉤索從水下激射而出,鉤尖泛著詭異的藍光——是淬了羌族"雪頂一枝蒿"的毒鉤!最險的一支擦著他耳際飛過,釘入身後貨箱,箱板立刻滲出紫黑色液體。
    英格瑪的銀刀劈斷兩根鉤索。斷裂的索頭落入江中,竟像活蛇般扭動著沉底。羌族少女突然單膝跪地,銀鏈沒入江水——鏈身在水下繃成筆直的線,指向某個特定的方位。
    "沉銀......"她蒼白的嘴唇顫抖著,"江底......全是鐵箱......"
    車輪舸已逼近至二十丈內。陳硯秋終於看清甲板上的人:矮壯如鐵塔的趙天霸腰間別著十二把鑰匙,每把鑰匙柄都鑄成不同字體的"同文"二字。漕幫總舵主手中握的不是兵刃,而是本賬冊——封皮上"成都府蠟印題引司"的朱印正在晨光中滲血般猩紅。
    拍竿的破空聲撕裂霧氣。陳硯秋施展"九宮步"在搖晃的甲板上閃轉,第一根拍竿砸碎了他剛才立足處的貨箱。飛濺的碎木中夾雜著黃褐色的紙片——全是寫滿算題的楮紙,遇空氣立即自燃,在江麵鋪開漂浮的火網。
    第二根拍竿橫掃而來。陳硯秋縱身躍上拍竿,借力衝向車輪舸。趙天霸冷笑一聲,手中賬冊突然展開——竟是用"雙經錦"織造的作弊衣物改製的!織物上的《春秋》經文在陽光下泛出金紅色,刺得人雙目流淚。
    "小舉子識得這個麽?"
    趙天霸抖開錦緞。陳硯秋在眩暈中瞥見織物背麵用銀線繡著都江堰水係圖,而寶瓶口的位置釘著枚熟悉的銀印——與懷中"秦州茶馬司同文印"同源的"成都府同文印"!
    英格瑪的尖嘯突然從水下傳來。漕船左側的江水沸騰般翻湧,銀鏈破水而出,鏈梢卷著塊青黑色的金屬殘片——形似茶馬司的"馬鞍銀",邊緣卻帶著明顯的熔鑄痕跡。殘片表麵陰刻的《禹貢》片段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華陽黑水惟梁州......"
    車輪舸上的銅鏡陣列突然轉向。十二道光束聚焦在銀鏈卷起的殘片上,金屬瞬間熔化成赤紅液體,滴入江水中嗤嗤作響。趙天霸趁機擲出賬冊,錦緞在空中展開如羅網,向陳硯秋當頭罩下——
    斷鐵尺的寒光劃破霧靄。孟九皋不知何時攀上了車輪舸的拍竿,老儒生胸前的《洪範》文字滲出靛青色液體,順著鐵尺滴在錦緞上。織物遇液即腐,繡紋中的銀線如活蛇般扭動著脫落。
    "臥鐵銘文......"孟九皋的咳嗽聲裏混著金屬摩擦的刺響,"趙舵主可認得?"
    趙天霸的臉色終於變了。他猛拽腰間繩鈴,車輪舸底艙突然開啟,十幾口鐵箱墜入江中。箱體在沉沒前裂開,露出裏麵碼放整齊的銀錠——每錠底部都鑄著"科銀"二字,邊緣卻被打磨成茶馬司專用的"沒奈何"造型。
    陳硯秋後背的刺青突然灼痛。墨池九竅圖中象征"兌"位的竅穴劇烈跳動,皮膚滲出的血珠在甲板上畫出《周易》困卦的爻象。他撲向最近一口鐵箱,指尖剛觸及銀錠,整段江水就突然靜止——
    水下升起九根青銅柱。
    每根柱身都纏著茶馬司專用的"茶引鐵鏈",柱頂蹲踞著獬豸雕像。而最中央那根青銅柱上,赫然用銀釘固定著半塊石碑——"活字歸位日 血榜重開時"的殘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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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天霸發出非人的嚎叫。漕幫總舵主撕開錦袍,露出胸口刺青:竟是縮小版的墨池九竅圖,隻是"兌"位被替換成了茶馬司的獬豸印。他瘋狂轉動腰間鑰匙,十二把鑰匙同時發出不同音高的鳴響——
    青銅柱開始下沉。
    孟九皋的鐵尺突然插入中央柱底的縫隙。老儒生用羌語嘶吼了句什麽,英格瑪立即將銀鏈纏上鐵尺。鏈梢骨雕與青銅柱相撞的刹那,整段長江的魚群集體躍出水麵,鱗片反射的光斑在空中組成短暫的卦象:
    困
    趙天霸的鑰匙串崩斷。鑰匙墜入江中的瞬間,陳硯秋懷中的"秦州茶馬司同文印"突然變得滾燙。他本能地掏出銀印,印麵"同文共軌"四字正滲出鮮血般的液體。
    "歸位!"孟九皋的吼聲混著血沫。
    陳硯秋躍向中央青銅柱。當銀印按在殘碑缺角的瞬間,九根銅柱同時發出編鍾般的轟鳴。趙天霸胸口刺青的獬豸印突然裂開,血箭噴濺在銅柱上,竟被金屬吸收得一滴不剩。
    漕船劇烈傾斜。陳硯秋在墜落中抓住鐵鏈,看見江底浮起無數鐵箱——箱體全部開啟,裏麵飄出的不是銀錠,而是成千上萬張糊名被撕開的落第考卷!
    英格瑪的銀鏈突然自行纏繞上他的手腕。羌族少女拽著鐵鏈另一端躍入江中,骨靴踏過漂浮的考卷,如履平地般奔向對岸粉壁堂。陳硯秋被這股力量帶得騰空而起,在飛越江心時瞥見水下有巨物移動——
    是李冰埋下的鎮水石犀!
    這尊傳說中的神獸竟在江底行走,額心"永鎮水患"四字放射出刺目青光。石犀所過之處,落第考卷上的朱批紛紛消融,露出底下被掩蓋的原始批語:"秦州道舉杜微言,文理通而銀兩缺"。
    趙天霸的車輪舸在漩渦中解體。漕幫總舵主最後的身影是抓著半塊錦緞沉沒,織物上的都江堰水係圖正被鮮血浸透。而粉壁堂的摩崖石刻上,千年未動的"夔門天下險"五個大字突然剝落青苔,露出底下填蠟的刻痕——
    夔門為始
    秦州為終
    陳硯秋重重摔在粉壁堂的石台上。懷中"秦州茶馬司同文印"不知何時已與殘碑嚴絲合縫,銀印背麵浮現出新的銘文:
    嘉佑恩科
    蠟印為憑
    孟九皋的斷鐵尺靜靜插在石縫中。老儒生最後留下的痕跡,是用指甲在石麵上刻出的卦象——不是《周易》六十四卦中的任何一卦,而是將"困"與"兌"上下疊加的自創卦形。
    英格瑪的銀鏈纏著塊剛從江底撈起的鐵箱殘片。少女用骨刀刮去鏽跡,露出底下陰刻的路線圖:一條虛線從夔門直指西北,終點標注著小小的"秦"字。而路線旁注著蠅頭小楷:
    茶馬銀道
    題引歸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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