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魚龍幻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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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明池的水麵在未時陽光下泛著油彩般的浮光。陳硯秋蹲在仙橋斷裂的欄杆旁,指尖撚起一塊焦黑的木屑——陰沉木燃燒後的殘渣裏混著細密的金屬顆粒,湊近能聞到鬆煙墨混著硫磺的刺鼻氣味。橋下的水波突然不自然地攪動,幾尾紅鯉翻著肚皮浮上水麵,魚鰓處滲出詭異的藍色黏液。
    "陳大人小心!"
    太史局書吏的驚呼從岸上傳來。陳硯秋側身閃避,一束銀光擦著耳際掠過,釘入身後柳樹。那是根三寸長的銅針,針尾綴著半透明的魚線,此刻正以奇異頻率震顫——水底有人在收線!
    池水"嘩啦"裂開。一具彩漆木偶破水而出,造型是傳統的"魚化龍"戲偶,但龍首雙眼嵌的不是琉璃,而是兩塊雷公墨。木偶關節處延伸出數十根魚線,沒入不同方向的深水中,像隻被無形之手操控的蛛怪。
    "是水傀儡戲的機關......"書吏哆哆嗦嗦地捧著一卷《東京夢華錄》,"但官家聖壽節用的戲偶不該在這時節......"
    木偶突然張口。龍吻中噴出的不是清水,而是粘稠的鰾膠,雨點般灑在仙橋殘骸上。陳硯秋的袖角沾到一滴,布料立刻腐蝕出焦黑的洞——膠裏摻了"雪頂一枝蒿"的汁液,正是銅匭衛箭頭上用的劇毒!
    第二具傀儡從臨水殿方向浮出。這具做成了"鍾馗捉鬼"的造型,但鍾馗手中的寶劍竟是開了刃的真鐵器,劍身上刻滿《論語》篡改版的經文。兩具傀儡的魚線在水下交錯,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陳硯秋困在橋體殘骸的方寸之地。
    "鏡影、煙障、魚線控屍——幻戲三術。"
    崔月隱的聲音從水麵飄來。陳硯秋轉頭,看見這位病弱舉子竟站在一葉扁舟上,舟中堆滿崇文院的星象圖卷。崔月隱的襴衫下擺浸在池水裏,暈開一片幽藍——是薛冰蟾用過的"青陵散"!
    一根魚線突然纏上陳硯秋的腳踝。他揮劍斬斷的刹那,瞥見水下有金屬反光——不是傀儡的操控線,而是半塊沉在淤泥中的銅鏡。鏡背的夔龍紋間卡著片緙絲殘片,上麵的回文詩隻剩半句:
    "金明池上月"
    木偶的攻勢驟然加劇。"魚化龍"傀儡的鱗片全部豎起,每片底下都藏著根毒針;"鍾馗"則開始旋轉,劍鋒在陽光下劃出令人眩暈的光弧。陳硯秋的九宮步在狹窄空間裏受限,靴底被鰾膠黏住,動作越來越滯澀。
    崔月隱的扁舟突然橫撞過來。船底與傀儡相碰的刹那,書吏驚恐地發現——這根本不是木舟,而是覆著船形外殼的巨型磁石!所有魚線瞬間被磁力吸引,傀儡動作頓時僵直。陳硯秋趁機斬斷腳底鰾膠,縱身躍上磁舟。
    "《武經總要》記載的"指南魚"變法。"崔月隱咳著指向傀儡,"看它們關節的鉚釘。"
    陳硯秋眯起眼睛。每具傀儡的肘部、膝部都鑲著鐵片,正是磁石能影響的關鍵。但更令人在意的是傀儡胸腔——透過"魚化龍"裂開的彩漆,可見內裏裝著個青瓷小瓶,瓶身用朱砂畫著與趙明燭披風內襯相同的星圖。
    磁舟突然劇烈搖晃。水底傳來齒輪咬合的悶響,七八麵銅鏡從池底升起,將陽光折射成刺目的光網。陳硯秋的後背刺青驟然灼痛——墨池九竅圖中"離"位的竅穴滲出鮮血,在磁舟上畫出《周易》既濟卦的爻象。
    "是"鏡影術"!閉眼!"崔月隱撕下襯衣前襟蒙住雙目。
    遲了。
    陳硯秋的視線與一麵銅鏡相撞,鏡中竟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個戴青銅麵具的身影。那人左手持"秦州茶馬司同文印",右手握著方青玉匣——匣中血肉正蠕動著形成五官,赫然是寶津樓暴斃的拓碑匠麵容!
    幻覺如潮水襲來。銅鏡陣列突然移動,每麵鏡子都映出不同場景:臨水殿暗道裏的詩碑、白虎舟上的猩紅披風、寶津樓頂的銅壺滴漏......所有畫麵中央都有個相同的血色符號——"同"字。
    "陳兄!看水裏!"
    崔月隱的喊聲穿透幻境。陳硯秋強忍眩暈望向舟邊,隻見磁力攪動的水底淤泥中,浮起無數細小的金屬活字。這些帶著銅鏽的字塊正被無形之力牽引,逐漸拚成《璿璣圖》的回文詩。而最中央缺失的"詩眼"位置,靜靜躺著半枚銀印——獬豸踏龜的印紐證明它正是"同文印"的另一半!
    傀儡的魚線突然集體繃斷。失去操控的木偶並未倒下,反而開始自行移動——它們的關節處伸出細如牛毛的銅絲,如活物般探向磁舟。崔月隱的星象圖卷被銅絲刺穿,紙張瞬間焦黑卷曲,露出夾層中的雷公墨粉末。
    "煙障......"崔月隱掩住口鼻,"他們用雷公墨......"
    陳硯秋的劍鋒劃過掌心。鮮血滴入水中,立刻與"青陵散"的幽藍混合,變成詭異的紫色。這混合液體順著磁力蔓延,所到之處,銅鏡表麵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每道裂痕都精準地避開鏡麵《論語》經文中的"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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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馗"傀儡的腹部突然裂開。數十隻銅鑄的"小鬼"從裏麵爬出,每隻背後都刻著落第舉子的姓名。它們沿著魚線爬向銅鏡,用尖銳的手爪刮擦鏡麵,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刮痕逐漸組成新的詩句:
    "幻戲終成真 朱衣原是仇"
    最膽大的書吏試圖打撈水中的活字,手指剛觸到水麵就慘叫起來——池水不知何時已變得滾燙。陳硯秋低頭,看見磁舟下方的淤泥裏埋著個青銅匣,匣縫中正滲出赤紅液體,遇水即沸。
    "是"鎔銅匣"!"崔月隱的臉被熱氣蒸得發白,"《武經總要》裏守城用的沸油機關......"
    "魚化龍"傀儡在這時發生了可怕的變化。龍首的雷公墨眼睛突然融化,流出的黑色液體順著彩漆紋路蔓延,所到之處,木偶軀體竟如活物般膨脹扭曲。當它再度張口時,噴出的不再是鰾膠,而是帶著火星的粉末——煉丹術士常用的磷粉!
    陳硯秋扯過浸透"青陵散"的衣袍拋向空中。磷火與藥粉相撞,爆出一團靛藍色的煙霧。借著煙霧掩護,他縱身躍入沸騰的池水,劍尖直指淤泥中的青銅匣。
    水中世界光怪陸離。沸騰的氣泡扭曲了視線,銅鏡碎片如刀鋒般懸浮。陳硯秋的後背刺青在水壓下發燙,血絲從"離"位竅穴滲出,在身後拖出一條《璿璣圖》的回文軌跡。當他抓住青銅匣的瞬間,所有銅鏡突然轉向,將陽光聚焦在他身上——
    匣子開啟了。
    裏麵既沒有機關也沒有毒物,隻有一方疊得極小的緙絲。陳硯秋在水中展開織物,八百四十一個回文字在沸水中清晰可辨,而中心"詩眼"處繡著個令他血液凝固的場景:
    白虎舟的艙室內,趙明燭正將猩紅披風蓋在某個昏迷的女子身上——那截露出的手腕戴著太醫局特製的銀針護腕,是薛冰蟾!
    銅鏡的聚焦熱量幾乎要灼穿他的後背。陳硯秋拚命向上遊去,破水而出的刹那,看到的卻是更駭人的景象——
    所有傀儡都停止了攻擊,轉而圍成標準的科舉號舍布局。"魚化龍"化作至公堂,"鍾馗"變成巡綽官,而那些銅鑄小鬼則整齊地坐在"號舍"中,背後刻的名字在陽光下泛著血光。
    崔月隱的磁舟漂到了仙橋殘骸旁。病弱舉子趴在船沿,正用星圖卷軸蘸水書寫。當陳硯秋遊近時,他看清了那些字跡:
    "幻戲為號舍 傀儡做考官 此乃嘉佑六年新製"
    最膽大的書吏突然尖叫——他的影子被銅鏡折射到臨水殿牆上,竟扭曲成了戴枷鎖的囚犯模樣。而影子的右手食指,正以李茂死前相同的怪異姿勢彎曲著......
    陳硯秋懷中的緙絲突然發燙。回文詩的字句在體溫烘烤下重新排列,拚出句全新的讖語:
    "子時三刻 白虎噬心"
    遠處傳來銅匭衛集結的號角。但比軍號更刺耳的,是臨水殿簷角突然響起的琵琶聲——薛冰蟾彈的《鷓鴣天》變調裏,藏著隻有太醫局人才懂的摩斯密碼:
    "趙明燭 同文印 活字 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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