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禦膳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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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時的梆子聲剛過,金明池畔的尚食局膳房已飄出縷縷炊煙。陳硯秋立在白虎舟的舷窗前,望著對岸膳房簷下懸掛的鎏金食牌——"繡花高飣"四個字在燈籠映照下泛著油光,食牌邊緣卻沾著幾粒不起眼的黑芝麻,細看竟是雷公墨的碎屑。
    "陳大人,請用醒酒湯。"
    銅匭衛遞來的青瓷碗中,琥珀色湯汁浮著兩片雪耳。陳硯秋的指尖剛觸到碗沿,袖中的"秦州茶馬司同文印"突然變得滾燙。他佯裝失手打翻湯碗,湯汁潑在舷窗雕花上,木紋立刻泛出詭異的青紫色——是"雪頂一枝蒿"遇銀器變色的反應!
    "下官再去換一碗。"銅匭衛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刀柄,柄上纏著的紅繩已褪成暗褐色——那是長期接觸朱砂才會有的痕跡。
    陳硯秋的目光掃過艙室。白虎舟的宴客廳擺著十二張黑漆食案,每張案麵都陰刻著《論語》章句,但"食不言"三個字被刻意鑿深了三分。主位的紫檀案上,鎏金餐具排列成北鬥七星狀,勺柄卻齊齊指向艙門——與碑林渾天儀相同的方位。
    "趙大人到——"
    隨著通傳聲,猩紅披風掠過艙門。趙明燭今日未著官服,反而穿了身素白襴衫,腰間卻懸著方鎏金魚袋——袋口露出的青黑色石牌上,"同文"二字正滲出細密的水珠。
    "陳舉人入席吧。"樞密副使的聲音比平日嘶啞,"今夜膳單是"十八學士登瀛洲"。"
    十二名綠衣婢女魚貫而入,手捧的鎏金食盒刻著翰林院十八學士的雅號。陳硯秋的席位正對"杜如晦"食盒,盒蓋開啟時,裏麵竟是道常見的"山海兜"——但本該用山筍與海蝦製成的餡料,卻混著幾根可疑的暗紅絲狀物。
    崔月隱臨死前的警告在耳邊回響。陳硯秋用銀箸撥開餡料,箸尖突然變得烏黑——不是尋常毒物,而是食材相克產生的劇變!他想起許慎柔在太醫局講授的《證類本草》:"海蝦與荊芥同食,殺人於無形......"
    "陳兄不嚐嚐麽?"趙明燭親自執壺斟酒,"這"洞庭春色"是用巴陵"金龜酒"改製......"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琉璃盞,盞底預先埋著的銀魚突然翻白——太醫院常用的驗毒法居然失效了。陳硯秋佯裝飲酒,實則將酒液傾入袖中暗藏的棉囊。布料吸收酒水後,漸漸浮現出淡藍色的紋路——是酒中混了"藍橋風月"才會有的反應,此酒與"洞庭春色"相衝,乃藥家禁忌。
    婢女們呈上第二道膳點。裝在"房玄齡"食盒裏的"雪霞羹"本該用芙蓉花與豆腐製成,湯麵卻漂著幾星金粉——陳硯秋的銀簪探入湯中,簪頭的珍珠立刻蒙上灰翳。這是"金液丹"與豆腐相遇時的反應,輕則失語,重則喪命。
    "聽聞陳兄精於《易》理。"趙明燭突然將筷子指向艙頂的星圖,"可知今夜文昌入輿鬼,主什麽?"
    艙外隱約傳來琵琶聲。薛冰蟾彈的《鷓鴣天》變調穿過水波,曲中藏著太醫局專用的摩斯密碼:
    "十八反 銀魚偽驗 子時近"
    陳硯秋的銀箸在案麵畫出《周易》蠱卦的爻象。卦形剛成,主位的紫檀食案突然"哢"地裂開——案麵《論語》刻字裏滲出黑色液體,遇銀箸即燃起幽藍火焰。火舌舔舐過的銀器表麵,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落第舉子姓名。
    "好一個"食不言"!"趙明燭大笑著拍案。
    隨著這一掌,艙壁暗格彈開,露出十二方青玉匣。每方匣中都盛著團蠕動的血肉,表麵浮現出不同官員的麵容——最中間那團,赫然是已故同考官李茂的五官!
    婢女們突然集體摘下麵紗。這些"女子"的喉結分明,竟是男扮女裝的銅匭衛!他們從食盒夾層抽出薄如蟬翼的刀片,刀身上刻著與詩碑相同的《鷓鴣天》。
    陳硯秋踢翻食案,案底露出用磁石固定的微型渾天儀——儀身缺失的"璿璣玉衡"部件,形狀正與他懷中的"同文印"吻合。儀盤上標注著十二個時辰,而指針此刻停在"子"與"醜"之間。
    "十八反膳局,原是請君入甕。"趙明燭的猩紅披風無風自動,"陳舉人可知"銀魚驗毒"為何失效?"
    一支弩箭突然穿透舷窗。箭杆纏著的緙絲展開,露出太醫院專用的《藥性相反歌》。陳硯秋抓住絲帛的刹那,箭簇爆開,青煙中浮現出薛冰蟾以血寫的八字:
    "銀魚飼朱砂 偽驗無毒"
    銅匭衛的刀鋒已至眼前。陳硯秋旋身避讓,袖中的同文印不慎跌落。銀印滾向紫檀食案的裂痕,恰好卡進渾天儀缺失的位置——
    整艘白虎舟劇烈震顫。艙頂的星圖突然投射到四壁,所有"星辰"都是雷公墨的光點。趙明燭的披風內襯在星光下透明如紗,露出裏麵用緙絲繡成的完整星圖——"文昌星"位置釘著三根銀針,針尾分別係著"秦州成都府夔門"的標簽。
    "子時三刻到——"
    不知誰的呼喊中,青玉匣裏的血肉突然沸騰。李茂的麵容扭曲著發出尖嘯,聲波震得食器紛紛碎裂。陳硯秋趁機奪過一柄蟬翼刀,刀身映出艙外詭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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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水殿的銅鍾無人自鳴,而鍾聲在水麵形成的波紋,竟與碑林雷公墨的共振頻率完全一致!
    趙明燭突然撕開襴衫前襟。樞密副使的胸口刺著墨池九竅圖,但"震"位被替換成了獬豸紋。他拔出佩劍劃破圖案,血珠噴濺在渾天儀上——
    銀印吸收鮮血後,"同文"二字突然凸起,變成活字印刷用的陽文。整座渾天儀開始瘋狂旋轉,投射的星圖在艙壁流動,最終定格成三年前的超新星爆發軌跡。
    "活字歸位,血榜重開。"趙明燭的劍尖抵住陳硯秋咽喉,"可惜你永遠看不到......"
    薛冰蟾的琵琶聲突然轉為《廣陵散》。隨著裂帛之音,艙底傳來木板斷裂的脆響——是磁舟的銅釘被聲波共振拔除!白虎舟開始傾斜,十二方青玉匣滑向同一側,血肉團在碰撞中融合成更大的怪物,表麵浮現出王岩的麵容。
    陳硯秋的腳尖勾起同文印。銀印飛向艙頂星圖的"文昌星"位置,將三根銀針齊根擊斷。失去束縛的緙絲標簽飄落,上麵的地名突然燃燒,火線沿著星圖經絡蔓延,將趙明燭的披風燒成火網。
    "你可知......"樞密副使在烈焰中狂笑,""同文"二字本就是......"
    舷窗轟然破裂。薛冰蟾立在臨水殿伸出的跳板上,手中琵琶隻剩三根弦。她彈出一個刺音,最後一根弦崩斷,弦梢的銀針精準射入渾天儀樞軸——
    雷公墨星辰紛紛墜落。每粒光點砸在艙板上,都蝕出個落第舉子的姓名。傾斜的船艙中,陳硯秋看見自己的銀印正卡在渾天儀裏,印文"同文共軌"在火光中扭曲變形,最終凝固成四個全新的字:
    "詩碑為榜"
    子時的鍾聲從水底傳來。整座金明池的水突然變成血紅色,無數詩碑浮出水麵,碑文全是不同版本的《鷓鴣天》。而白虎舟的殘骸上,趙明燭的焦屍手中,還緊握著半塊緙絲——
    上麵繡著最後一首未現世的詩:
    "朱衣夜審日 寒門初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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