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墨池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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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史台地牢的黴味混著血腥氣,在子時的更鼓聲中愈發刺鼻。陳硯秋立在囚室外的火把光影裏,看著水窪中自己扭曲的倒影——水麵浮著一層詭異的銀藍色油脂,將火光折射成星子般的碎芒。倒影旁飄著半片魚子箋,是從程顥斷落的玉帶夾層中漏出的,箋上茶汁密文正被油脂慢慢暈開:"朱衣夜審,活字為憑"。
    "陳舉人好眼力。"
    沙啞的聲音從囚室深處傳來。陳硯秋握緊懷中的銀印,印文"朱衣"二字透過布料灼燒著他的皮膚。火把突然劈啪炸響,爆出的火星照亮了鐵柵後的身影——前科狀元文雁回穿著素白囚衣,手腳卻未加鐐銬,反而用緙絲金線係在牆麵的銅環上,每根絲線都繃得筆直,像琴弦般微微震顫。
    "文狀元可知今夜星象?"陳硯秋的靴尖碾過水窪,銀藍色油脂粘在鞋底,發出細微的蟲鳴聲。
    文雁回抬起臉。這位曾經豐神俊朗的狀元郎,如今左眼隻剩個血窟窿,右眼瞳孔卻異常明亮——眼底映出的不是火光,而是某種星辰的投影。他咧開幹裂的嘴唇,露出被拔去兩顆門牙的黑洞:"文昌入輿鬼,主......金榜題名者橫死。"
    地牢突然劇烈震動。牆麵的緙絲金線齊齊斷裂,文雁回跌坐在稻草堆上,從口中吐出一枚帶血的銅錢——錢文不是尋常的"xx通寶",而是陰刻的"同文"二字。銅錢落地彈跳的軌跡詭異非常,每次觸地都精準避開石磚縫隙中的蟻群,最終滾到陳硯秋腳邊直立旋轉,發出蜂鳴般的顫音。
    "二十年前......"文雁回的獨眼望向虛空,"禮部侍郎文彥博府上誕下雙子,其一被調換成寒門棄嬰......"
    他的話被鐵門開啟的尖嘯打斷。趙明燭的猩紅披風映入眼簾,但今日的樞密副使未著官服,反而穿了身朱紅色的粗布囚衣——胸前用金線繡著獬豸踏龜的圖案,與"秦州茶馬司同文印"的印紐一模一樣。更駭人的是他手中提著的青銅燈:燈盞做成渾天儀造型,但中央的"地球"被替換成了顆跳動的心髒!
    "子時三刻到。"
    趙明燭的聲音比地牢的石頭更冷。他將青銅燈掛在囚室鐵柵上,燈光穿透文雁回的囚衣,在牆麵投下清晰的骨骼陰影——那些骨頭上密密麻麻刻著《論語》經文,所有"民"字都被鑿成透光的小孔。更詭異的是脊椎骨第三節的位置,嵌著塊青黑色的雷公墨,墨塊上的天然紋路竟組成微縮的《璿璣圖》!
    陳硯秋的銀印突然自行跳出衣襟。銀印懸浮在空中,印文"朱衣"二字投射出血色光影,與青銅燈的光束在文雁回胸口交匯——皮膚下漸漸浮現出墨池九竅圖的刺青,但"坎"位被替換成了茶馬司的獬豸印!
    "活字歸位。"趙明燭從懷中掏出個青玉匣,"血榜當開。"
    匣中不是血肉,而是數百個米粒大小的活字——每個活字都是用嬰孩指骨雕刻的《春秋》單字!這些骨活字被傾倒在文雁回身上,竟如活物般鑽入他的七竅。狀元郎發出非人的嚎叫,皮膚下凸起遊走的字塊輪廓,最終在右手食指處凝結成個"狩"字。
    陳硯秋的劍鋒抵住趙明燭咽喉:"二十年前的調包案?"
    "不是調包......是"同文種"!"樞密副使狂笑著扯開囚衣。他的胸口赫然刺著與文雁回相同的墨池九竅圖,但"離"位嵌著塊雷公墨,"當年用三百寒門胎兒養蠱,唯有他倆活下來......"
    文雁回突然安靜下來。他折斷自己凸起"狩"字的食指,骨縫中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帶著鬆煙墨香的黑色液體。這液體在地麵蜿蜒成《春秋》僖公二十八年的經文,但"天王狩於河陽"的"狩"字不斷變換字形——時而為"守",時而為"獸",最終定格成個前所未見的異體字:上半"同"下半"文"!
    青銅燈的心髒突然爆裂。飛濺的血肉在牆麵組成星圖,而文雁回皮膚下的骨活字全部湧向喉嚨——他吐出一團纏繞著金線的血肉,表麵浮現出完整的《景佑乾象新書》超新星記錄。
    陳硯秋的銀印墜入這團血肉。印文"朱衣"與異體"同文"字相觸的刹那,地牢所有火把同時熄滅。黑暗中,無數螢火蟲般的綠點從石縫鑽出——是雷公墨的粉末在自行發光!
    這些綠光微粒在空中組成金明池的微縮景觀:臨水殿是"同"字,寶津樓是"文"字,仙橋是"共"字,白虎舟是"軌"字。而池中央浮起的詩碑,碑文不再是《鷓鴣天》,而是用蟲書寫的四句讖言:
    "同文種 詩碑榜"
    "朱衣審 墨池光"
    "活字骨 星象藏"
    "寒門啼 血字章"
    趙明燭的狂笑變成了慘叫。他的墨池九竅圖刺青正在剝落,皮膚下鑽出無數絲蟲——每條蟲體都背負著個落第舉子的姓名。文雁回卻平靜地拾起銀印,將印麵按在自己空洞的左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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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兄看好了......"
    銀印吸收了眼窩的血肉,突然浮現出完整的印文——
    "寒門初啼"
    這四字映在牆麵星圖上,所有"星辰"同時墜落。雷公墨綠光匯聚到文雁回右眼,他的瞳孔漸漸變成青黑色,眼底浮現出二十年前的場景:
    雪夜的開封府衙,身穿朱衣的官員將兩個嬰兒放在銅匭兩側。左側錦緞繈褓裏的孩子被刺上墨池九竅圖"離"位,右側粗布包裹的嬰兒則被刺"坎"位。銅匭中響起非人的咀嚼聲,而衙堂梁上懸著的詩碑,正滴落黑色的墨汁......
    "詩碑為皮,活字為骨。"文雁回的獨眼流下血淚,"所謂金榜題名,不過是往我們血肉裏刻字。"
    地牢深處突然傳來琵琶弦斷的錚鳴。陳硯秋的後背刺青劇烈灼痛——墨池九竅圖的所有竅穴同時貫通,血箭噴射在牆麵星圖上。那些雷公墨星辰遇血即燃,火焰中浮現出數百個落第舉子的麵容,每張臉都在重複同一個口型:
    "冤"
    趙明燭的慘叫戛然而止。他的身體已化為一灘蠕動的活字,每個骨塊都刻著《論語》單字。而文雁回拾起那枚帶血的"同文"銅錢,輕輕按進自己空洞的左眼窩:
    "告訴薛姑娘......"狀元郎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朗,"《璿璣圖》的"詩眼",在秦州茶馬司的......"
    他的右眼突然爆裂。飛濺的體液在空中凝成個陌生的星象——文昌六星與鬼宿四星組成某種奇異圖案,而一顆拖著藍焰的彗星正貫穿這個圖形。陳硯秋認出這是《景佑乾象新書》未記載的星變,但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彗尾掃過的軌跡——
    那分明是"寒門初啼"四字的草書寫法!
    銀印突然從文雁回眼窩跳出。印文不再是"寒門初啼",而是變成了"子時三刻"。陳硯秋接住銀印的刹那,整座地牢的牆麵開始剝落,露出後麵埋藏的十二口黑漆箱子——與宣德門前地窖中的箱子一模一樣,但箱蓋刻的是《詩經》而非《論語》。
    最近一口箱子的鎖"哢嗒"彈開。裏麵蜷縮著具嬰兒幹屍,懷中抱著片雷公墨,墨上刻著《周易·革卦》的爻辭:
    "大人虎變 其文炳也"
    幹屍的右手食指,以那個熟悉的怪異姿勢彎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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