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紙甲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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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紹興府學碑林坍塌的第三日,臨安城飄起了混著紙灰的細雨。陳硯秋站在北關門殘垣邊,肩胛上的《左傳》刺字已蔓延至脊背,墨跡在雨中微微蠕動,將"鄭伯克段"的典故扭曲成韓似道批閱科場案的朱批。
    "是建陽的竹紙。"孟九皋的竹杖挑起地上一片焦黑的紙灰,對著天光顯出紙漿裏未化盡的"麻沙本"水印,"這些紙甲本該在樞密院庫房。"
    薛冰蟾的璿璣匣第三層彈出一枚銅針,針尖刺入城牆縫隙,帶出幾縷纖維——那並非尋常麻絮,而是浸過明礬的楮樹皮。許慎柔蒙著藥布的獨眼轉向護城河,河麵漂浮的碎紙竟自動聚攏,在水渦中組成《武經總要》記載的紙甲製作圖。
    西城牆根突然傳來"沙沙"聲。
    十二具身著紙甲的屍體整齊靠坐在女牆下,甲麵用磁粉寫著《論語》章句。最前頭那具屍體的麵甲突然脫落,露出風幹的麵容——竟是建陽書坊的雕版匠林阿大,他的口腔裏塞著團帶字的桑皮紙,舌尖被銀釘固定在顎骨上。
    "活字釘。"薛冰蟾的冰刃挑開林阿大的紙甲,甲襯裏層密密麻麻釘著銅活字,每個字都深深嵌入皮下,"他們在人體上試印。"
    陳硯秋的殘印碎片突然發燙。印匣夾層滲出的黑血在紙甲上蝕出"同文"二字,筆畫間浮現出細小的江南各府縣名。孟九皋的竹杖點向護城河,杖底石犀殘片激起水花——河底沉著七口樟木箱,箱體縫隙裏伸出被水泡脹的紙角。
    "是科場落卷。"
    許慎柔的茶枝卷起一口木箱。箱內整齊碼著三百六十份被黜落的考卷,每張紙都經過特殊處理,在雨中不腐不爛。最上層的考卷突然自動展開,破題處的"民"字滲出黑血,將周圍文字染成《元佑黨人碑》的殘句。
    城牆馬道傳來腳步聲。
    八名廂兵押送著五輛囚車,車內書生皆著紙甲,甲麵寫滿自陳罪狀的奏章。為首的押司高擎黃綾詔書,絹麵上"活字禁約"四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露出底下"元豐改製"的舊文。
    "看他們的手。"
    薛冰蟾的冰刃映出書生們的手指——指甲縫裏嵌著楮樹皮纖維,指腹布滿細小的針孔。許慎柔的銀簪挑起一個書生的衣領,露出鎖骨處的烙印:"建陽紙坊匠籍"。
    "韓似道把落第舉子充作紙匠。"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畫出《宋刑統》對匠戶的管製條例,"這些紙甲是要送往前線的。"
    囚車經過時,第三輛車的書生突然咳嗽,噴出的血沫在空中凝成《活字鳴冤錄》的首句。陳硯秋的殘印碎片飛向囚車,在鐵欄上烙出個"考"字——那字的"耂"部首突然裂開,鑽出七條帶字的蠶蟲。
    "追囚車!"
    眾人尾隨至錢塘門外的校場,隻見三百六十副紙甲正被投入焚化爐。火焰騰起的瞬間,甲麵上的《論語》文字竟脫離紙麵,在空中組成《孟子》"民貴君輕"章。校尉慌忙潑水,卻見那些字跡遇水不化,反而滲入兵士的皮甲。
    "是磁粉調魚膠寫的。"孟九皋的竹杖插入火堆,挑起半片未燃盡的紙甲——夾層裏赫然是張人皮,皮下血管構成完整的江南漕運圖,"這些甲能擋箭矢,卻擋不住文字。"
    許慎柔的茶枝突然刺入地麵。枝幹劇烈震顫中,校場土地裂開條縫,露出底下埋著的七口陶甕——每口甕裏都是凝固的紙漿,漿中封存著落第舉子的頭骨。
    "建陽的秘方。"薛冰蟾的璿璣匣射向陶甕,銅針在甕麵拚出《天工開物》記載的造紙工序,"人發為簾,骨血為膠。"
    陳硯秋拾起一片未燒透的紙甲。對著夕陽細看,紙漿纖維間竟嵌著微型活字,組成《同文種》的咒語。當他試圖剝離這些字粒時,整張紙甲突然收縮,將他的手掌裹住——皮下《左傳》刺字與紙甲文字產生共鳴,在皮膚表麵凸起密密麻麻的活字壓痕。
    校場東側突然傳來號角聲。
    十二名金槍班直押送著輛囚車,車內坐著個白發老者,正將桑皮紙一張張吞入口中。許慎柔的茶枝刺穿囚車欄杆,老者突然抬頭——他的眼球上刻著"淳化閣帖"的瘦金體跋文。
    "畢昇的曾孫。"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寫出《夢溪筆談》的記載,"他本該在慶曆年間就死了。"
    老者喉頭滾動,吐出口中嚼爛的紙漿——那團穢物落地後竟自動鋪展,顯出《活字印刷術》的完整工藝流程,而在"取磁石粉二錢"步驟旁,批注著"童女天葵水調之"。
    焚化爐的火焰突然轉青。
    三百六十個帶火的文字從灰燼中升起,在校場上空組成《崇寧科舉罪言錄》。金槍班直們慌忙張弓射箭,箭矢穿過火字竟化為紙灰,飄落時重新聚成微型紙甲。
    "韓似道在造紙兵。"薛冰蟾的冰刃劈開一件飄落的紙甲,裏麵簌簌落下磁粉,在空中組成秘書省的平麵圖,"他要讓文字自己走上戰場。"
    老囚徒突然撕開衣襟。他幹癟的胸膛上刺著完整的《九經》,皮膚下可見活字蠕動的輪廓。當陳硯秋的殘印碎片貼近時,那些活字破皮而出,在空氣中拚出最後一條秘術:
    "以江山為版,以蒼生為字,可印萬世不移之乾坤。"
    校場地麵突然塌陷。眾人墜入地下紙漿池的刹那,看見四壁嵌滿風幹的考卷,每張紙背麵都滲出考官批語的朱砂痕。池中央矗立著個青銅活字盤,盤上的字粒全是縮小的人頭,正齊聲誦念《論語·季氏》。
    許慎柔的茶枝在紙漿中瘋長,瞬間結成浮筏。孟九皋的竹杖插入活字盤,杖底石犀殘片與青銅相擊,震落三百六十枚人頭活字——每個落地的字粒都裂開,露出裏麵微型化的《同文種》朱印。
    陳硯秋抓住一塊殘印碎片。鋒利的邊緣割破手掌,血滴入紙漿池的瞬間,整個地窖的考卷文字開始脫落,在池麵重組為《元佑黨人碑》的新版本——這次被鑿去的名字,全是本屆考官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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