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佛經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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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析津府的晨鍾穿透雄州城牆時,遼國使團的經幡已在榷場西側支起。陳硯秋看著耶律德崇親手展開那卷《契丹藏》,絳紫色的經卷在晨光中泛著鐵器般的冷光——這不是尋常的貝葉經,而是用青唐蕃進貢的"冷鐵砂"混入墨汁寫就,每筆捺劃都藏著鋒刃般的銳角。
    "辰時三刻。"薛冰蟾的璿璣匣展開成六棱鏡狀,將陽光折射到經卷的"如是我聞"四字上。那些本應莊重的佛字突然扭曲變形,在素絹投射的影子裏重組為《神臂弓構造圖》的輪廓。最駭人的是"我"字的那一鉤,竟精確勾勒出弩機望山的弧形標尺。
    孟九皋的斷杖突然插入地麵三寸。
    杖底震起的塵土在經幡前形成薄霧,霧中顯現出肉眼難辨的纖細金線——這些從經卷軸頭延伸出的絲線,正隨著耶律德崇的誦經聲微微震顫。許慎柔的茶枝挑起一根金線,線頭沾著的不是佛前香油,而是軍器監特製的"魚鰾膠",專門用來粘合複合弓的牛角片。
    "《大般若經》第五百七十三卷。"老儒的竹杖輕叩經卷邊緣,那裏看似天然的磨損處,實則是用磁針精心腐蝕出的《武經總要》頁碼,"遼人把弩機製圖藏在"無明"二字的氣韻裏。"
    榷場的博買務丞正在查驗經卷。
    陳硯秋看著那官吏的象牙尺劃過"色即是空"的"空"字——尺子剛觸及最後一筆,整段經文突然自行卷曲,露出夾層裏的桑皮紙。紙上用隱形藥墨畫著完整的"八牛弩"分解圖,但最關鍵的激發裝置卻被偽造成佛經中的"卍"字符。當陽光轉向時,圖紙上的墨跡突然流動起來,顯現出汴京城牆的薄弱點標注。
    "不是臨摹。"薛冰蟾的冰刃截住一滴將墜的晨露,水珠在刃尖放大鏡下顯出懸浮的磁粉,"這些是拓印自軍器監原圖的鐵鏽痕。"
    許慎柔的茶枝突然刺入經幡投影。
    枝條尖端精準點中影子裏的"弩臂"部位,地麵立刻浮起幾粒朱砂——這是太醫局用來標記針灸穴位的"追魂砂",此刻卻標出了圖紙上三處故意畫錯的榫卯。最詭異的是當砂粒排列成北鬥狀時,經卷上的"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竟自動重組為《河北路烽燧分布表》。
    耶律德崇的誦經聲忽然變調。
    原本平和的梵唱轉為契丹薩滿的戰歌節奏,經卷隨之劇烈顫動。陳硯秋看到每行經文的首字都脫離紙麵,在空中凝成《夢溪筆談》記載的"懸針篆"——這些倒懸的文字尖刺指向地麵,恰好構成床子弩的瞄準基線。當"慈悲"二字掠過博買務丞的脖頸時,那官員的喉結上頓時浮現出細小的血點,排列如軍器監的工匠編號。
    "經卷裏藏著針弩。"孟九皋的斷杖橫掃,擊落三根肉眼難辨的鋼針——針身上刻著"同文館敕造"的契丹小字,"遼人把《武經總要》的"蹶張弩"改成了誦經時的暗器。"
    午時的烈日灼烤著榷場青石板。
    陳硯秋的殘印蠟塊開始融化,蠟液滴在經幡投影上。被浸潤的"佛"字影子突然扭曲,顯露出弩機匣的暗格構造。更駭人的是當蠟油滲入石板縫隙時,地底傳來齒輪轉動的悶響——三百六十枚銅錢從磚縫中彈出,每枚錢文的筆畫都對應著弩機零件的尺寸公差。
    "看經軸的旋向。"
    薛冰蟾的璿璣匣射出銀絲,纏住正在轉動的經卷軸頭。放大鏡下可見紫檀木軸上的年輪並非自然生長,而是用磁州窯的"跳刀"技法刻出的螺紋。當銀絲以特定角度繃緊時,軸心突然裂開,露出裏麵精鋼打造的"鉤心"——這正是神臂弓最關鍵的往複機關。
    "太醫局"九轉還魂丹"的藥櫃機關。"許慎柔的茶枝點在鋼鉤的簧片上,"遼人偷換了禦藥院的秘藥抽屜軸。"
    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卷起經幡。
    展開的《契丹藏》在風中完全舒展,竟有七丈餘長。陳硯秋此刻才看清,整卷經文是用"魚子箋"拚接而成——這種高麗進貢的紙張表麵布滿微粒,在特定光照下會顯影密寫圖文。當陽光穿透經卷時,投在地麵的不是佛經影子,而是完整的《汴京守禦圖》,連水門下的暗樁位置都標注得一絲不差。
    "不是簡單的軍事機密。"孟九皋的斷杖插入投影中的"宣德門"位置,杖底帶起一縷青煙——這是經卷用墨混入了硝石粉,"遼人在重演慶曆年間的禁中兵變。"
    耶律德崇突然割破手指。
    血珠滴在"般若波羅蜜"的"蜜"字上,整段經文立刻褪色,露出底層真正的《軍器監物料賬》。最令陳硯秋心驚的是賬目上的朱批——那些記錄弓弩損耗的數字旁,赫然寫著本屆科舉落第舉子的籍貫與特長。在"神臂弓弦月損三副"的條目下,對應著三位擅長製弦的嶺南舉子姓名。
    "他們要的不是圖紙。"薛冰蟾的冰刃截住一片飄落的血漬,在刃身上凝成"同文館匠籍"四字,"是能複製大宋軍器的落第人才。"
    未時的鍾聲震落簷角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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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硯秋看著那些塵埃在經幡前組成《武經總要》的"器械篇"目錄,突然意識到真正的危機——耶律德崇展示的並非遼國偷去的技術,而是大宋軍器監正在研發的新弩。當一粒塵落在"合蟬弩"詞條上時,對應的經卷部位突然自燃,火焰組成河北路最新的戍防調整令。
    "經卷是火浣布。"許慎柔的茶枝攪動火焰,帶起縷縷石棉纖維,"遼人用《墨子》記載的"火傳術"送情報。"
    孟九皋的竹杖突然劈向經卷。
    杖風掃過之處,燃燒的經文突然分離成三層:表層是佛經,中層是軍械圖,底層則是用礬水寫的《同文館取士標準》。最駭人的是這份標準末尾的朱批,筆跡竟與韓相爺批複科舉試卷的"不通"二字一模一樣。
    "看軸頭!"
    薛冰蟾的璿璣匣突然射出三枚銅針,釘住即將卷曲的經軸末端。放大鏡下可見紫檀木上布滿細孔——這是用"蟻鼻錢"的澆鑄法製作的微型模具,每個孔洞都對應弩機零件的誤差範圍。當銅針震動時,孔中滲出黑色的黏液,在空中凝成國子監藏書樓的梁架結構圖。
    陳硯秋的殘印蠟塊徹底融化。
    蠟液流入經軸孔洞,榷場地底突然傳來機括咬合的巨響。七架完整的床子弩從磚縫間升起,每架弩機的望山上都刻著本屆進士的姓名。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些弩弓的弦竟是用落第考卷的桑皮紙撚成,紙上被朱筆勾銷的策論在陽光下清晰可辨。
    "這才是真正的佛經弩機。"
    孟九皋的斷杖砸向主弩的"牙發"裝置。精鋼構件碎裂的瞬間,三百六十枚帶字的銅錢從機匣中迸射而出——每枚錢文都對應《論語》一句,但穿孔位置暗示著河北路某個關隘的防守弱點。當"克己複禮"錢釘入雄州城牆時,磚縫裏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散發著太醫局"金瘡藥"特有的血腥氣。
    耶律德崇突然扯斷經卷。
    撕裂的貝葉經在空中自燃,灰燼組成契丹小字的調兵符。但更可怕的是那些飄向宋境的紙灰——每片灰燼背麵都用礬水寫著本屆落第舉子的姓名,遇風即顯出"同文館特賜出身"的字樣。
    "韓相爺黜落的..."許慎柔的茶枝截住一片灰燼,上麵的名字正是因批評新法被革除功名的太學生,"都成了遼國的座上賓。"
    申時的暴雨突然降臨。
    陳硯秋看著雨水衝刷經卷灰燼,那些"特賜出身"的字樣在青石板上暈染開來,竟與國子監墨池的水紋一模一樣。他後背的刺青突然劇痛——墨池九竅的圖案正在皮膚下扭曲變形,顯露出漢代太學鎮壓儒生時用的"禁思印"輪廓。
    暴雨中,耶律德崇的經幡轟然倒塌。
    那麵繡著"佛光普照"的旗幟覆蓋住床子弩殘骸,經文字跡遇水重組,最終凝成《同文館新建記》的碑文。當最後一道閃電照亮碑文時,陳硯秋看清了落款處的日期——正是大宋科舉放榜的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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