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墨池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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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城河的水流將陳硯秋衝到了廢棄的漕運碼頭。懷中的薛冰蟾已經沒了氣息,腹部的傷口被河水泡得發白,那根刻著"慶曆四年冬"的腿骨仍嵌在血肉裏,骨麵上的刻痕正在慢慢溶解。
    天邊泛起蟹殼青時,陳硯秋在碼頭木樁上發現了半截朱砂繩——與國子監墨池畔那截一模一樣,繩頭拴著片桑皮紙殘角。紙上的礬水字跡遇晨露顯現,是趙明燭的筆跡:"真題引未成,朱衣宴已散,速尋刻童。"
    "刻童"二字讓陳硯秋渾身一震。三年前在江南貢院,他曾聽老儒生孟九皋提過這個神秘組織——專收十歲以下聰慧孩童,教他們在骨頭上刻字的"刻字童子"。最蹊蹺的是,這些孩子刻的全是曆代科舉落第文章。
    薛冰蟾的屍身突然動了動。陳硯秋低頭看去,發現她腹部的腿骨已完全融化,在傷口處形成個金色的"冤"字。更詭異的是,這個字與趙明燭、溫如玨胸前的疤痕不同,"心"字底的那一點是空缺的。
    碼頭廢棄的倉庫裏傳來"篤篤"的刻鑿聲。陳硯秋循聲走去,推開黴變的木門,看見十幾個總角孩童圍坐在燭光下,每人膝上放著塊骨頭,正用特製的細針在上麵刻字。他們身後站著個穿褐色短打的老者,手裏捧著本《景佑題名錄》。
    "來了?"老者頭也不抬,"北齋的刻童等你多時了。"
    陳硯秋的銅號牌突然發燙。牌麵"景佑三年冤"五字已經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個滴血的"北"字。當他舉起號牌時,所有孩童同時抬頭——他們的眼白上都浮著細小的黑字,像是有人用針尖在角膜上刻了經文。
    最年幼的女孩捧起一塊指骨:"這是周硯奴姐姐的"弭"字骨,昨夜剛從墨池撈出來的。"骨頭上密密麻麻刻著同一段話的變體,全是關於"弭兵之會"的策論,最早的筆跡可辨出是景佑三年的風格。
    老者從懷中取出個魚鰾製成的薄囊,展開後可見裏麵排列著三百四十九枚骨片:"真題引的殘本。每屆科場都要補上新死的冤魂骨,溫如玨本想湊齊三百五十之數......"他忽然掀開衣襟,心口處赫然是個殘缺的"冤"字,與薛冰蟾腹部的字形一模一樣,"可惜他忘了,第一個"冤"字該刻在自己身上。"
    倉庫角落的草席突然掀起。陳硯秋握緊從薛冰蟾傷口取出的金箔,看見下麵躺著個奄奄一息的男孩——正是溫府失蹤的第八位題奴。孩子的肋骨根根分明,每根上都刻著字,最新的一道還在滲血:"今科真題引盡,墨池九竅初開"。
    "北齋的規矩。"老者將魚鰾囊遞給陳硯秋,"每代隻留一個活刻童,其餘的要沉入墨池做引子。"他指向男孩,"這孩子吞了溫如玨的朱筆頭,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男孩突然劇烈咳嗽,吐出一團青黑色的黏液。液體在地上蠕動,漸漸形成個微縮的貢院模型,明遠樓的位置插著半截琉璃筆——正是趙明燭那支爆裂的殘片。
    陳硯秋的肋骨又開始隱隱作痛。他解開衣衫,發現皮膚下的文字正在重組,不再是《春秋》考題,而是一段陌生的策論:"論科舉取士之弊"。每個字都帶著倒刺,像要從內而外將他剖開。
    "真題引活了三百四十九年,該換個模樣了。"老者從袖中取出把造型古怪的刻刀——刀柄是半截人指骨,正是溫如玨在宴會上展示的那截,"把你的"弊"字刻進骨頭裏,它就是下一屆真題引的種子。"
    屋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透過門縫,可見皇城司的緹騎正在沿河搜索,為首的官員手裏捧著個白玉匣子——與溫如玨裝眼球的那個匣子一模一樣,隻是匣麵多了道血痕。
    "是崔尚功。"老者冷笑,"來收漁翁之利的。"他忽然將刻刀刺入自己心口的"冤"字,挖出塊帶著金粉的骨頭,"景佑三年,崔家祖上靠骨箋案上位;慶曆四年,該輪到他們當祭品了。"
    骨片落入魚鰾囊的瞬間,所有刻童突然齊聲背誦起來。他們念的不是經文,而是曆代科舉落第者的名字,每個名字後麵都跟著死因:"周鐵筆,投河;沈墨白,蠟封;周硯奴,剝皮......"
    陳硯秋的銅號牌裂成兩半。夾層裏飄出片薄如蟬翼的皮紙,上麵用血畫著幅地圖——七個墨池的位置連起來,正是北鬥七星。第七個"搖光"池的位置標著個小字:"北"。
    "北齋下麵是最後一處墨池。"老者將刻刀遞給陳硯秋,"池底沉著三百四十八塊冤骨,隻差一塊就能喚醒真正的"朱衣判官"。"
    男孩突然掙紮著爬過來,抓住陳硯秋的衣角。他張開嘴,舌頭上刻著個血淋淋的"冤"字,字心那一點正是空缺的:"點...睛......"
    院門被撞開的巨響中,老者將魚鰾囊塞進男孩嘴裏。孩子喉頭滾動,皮膚上立刻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完整的《科舉弊論》,字跡與陳硯秋肋骨上的如出一轍。
    "記住,真題引從來不是題目。"老者迎著破門而入的官兵走去,突然扯開衣袍——他的胸腹間有個巨大的空洞,內髒全無,取而代之的是塞滿的桑皮紙,"是三百四十九個冤魂的......"
    崔尚功的玉匣砸碎了老者的天靈蓋。陳硯秋抱著男孩撞開後窗,在箭雨中滾入護城河。冰涼的河水淹沒頭頂時,他看見男孩胸口的"冤"字正在發光,那空缺的一點由自己的血填補完整。
    河底突然亮起七個光點,排成北鬥形狀。最亮的"天權"光點處,一具青銅棺緩緩開啟,棺中伸出的不是枯骨,而是一支沾著新鮮墨汁的朱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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