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活字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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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後的汴京街道泛著一層潮濕的青光。陳硯秋踩著泥濘的小巷,袖中緊攥著從刑部案牘庫帶出的名單。劉弇的名字像一根刺,紮在他的視線裏——"父私鑄銅錢,景佑六年沒家產"。
    周硯奴的獨臂拽住他的衣袖,指向巷尾一處低矮的瓦房。屋簷下懸著盞褪色的燈籠,昏黃的光暈裏,隱約可見門板上用炭筆畫了個古怪的符號——三個疊在一起的銅錢。
    "劉弇賃的屋子。"她低聲道,"昨日從芸香閣回來後,他就沒再出門。"
    陳硯秋摸到門邊,指尖觸到一道新鮮的裂痕——門閂被人從內部劈斷。他輕輕推開門板,黴味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
    屋內沒有點燈。借著窗縫漏進的月光,陳硯秋看見書案上的油燈被打翻,墨汁潑了一地,浸透散落的紙張。劉弇常穿的靛藍長衫掛在木施上,下擺沾著大塊暗色汙漬。
    周硯奴的靴底踩到什麽東西,發出輕微的"哢嚓"聲。她彎腰拾起——是半塊摔碎的硯台,裂口處沾著幾根發絲。
    "不對。"陳硯秋突然道。
    他蹲下身,手指撫過書案邊緣——那裏有幾道細密的劃痕,像是被某種尖銳物反複刮擦。湊近看時,劃痕組成一個模糊的圖案:活字印刷用的排版盤。
    周硯奴的呼吸一滯。"活字作坊……"
    話音未落,後院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重物倒地。陳硯秋抄起門邊的柴刀衝過去,踹開後門的瞬間,月光潑了一地——
    劉弇懸在槐樹下,麻繩勒進脖頸的皮肉,腳尖離地三寸。他的臉已經發紫,但最駭人的是口腔——被人用活字印刷的鉛塊塞滿,金屬的冷光從咧開的嘴角漏出來。
    陳硯秋的刀鋒砍斷繩索的刹那,屍體沉重地砸在地上。鉛塊從劉弇口中滾出,在泥地上叮當作響。他掰開死者的下頜,發現舌頭上刻著細小的字痕——"西郊"二字,血已經凝固。
    周硯奴從死者懷中摸出一卷《陰私錄》殘頁。展開後,上麵記載的正是劉弇父親私鑄銅錢的舊案,但末尾被人用朱筆添了一行新注:"慶曆四年五月,子劉弇購《春秋》破題法於芸香閣"。
    "滅口。"她嘶聲道,"和柳七娘一樣。"
    陳硯秋拾起一枚鉛字,對著月光翻轉——字麵刻的不是常見字體,而是模仿歐陽修的筆跡。這種特製活字,隻會出現在一種地方。
    汴京西郊的活字作坊藏在葦塘深處。陳硯秋和周硯奴蹚過齊腰的雜草時,驚起一片蛙鳴。三間茅屋孤零零地立在水邊,窗紙全部用桑皮紙糊死,門縫裏滲出鬆油燃燒的濁煙。
    周硯奴的獨臂突然攔住陳硯秋。她指向地麵——泥濘中有新鮮的車轍印,寬度是尋常馬車的兩倍。
    "運貨的板車。"她低聲道,"最近下過雨,這痕跡不超過十二個時辰。"
    陳硯秋摸到東側窗下,用匕首挑開一道縫隙。屋內景象讓他的胃部猛地抽搐——
    三十多個活字排版盤排列在長案上,每個盤裏都排滿文章。但走近看就會發現,那些根本不是尋常文字,而是本屆科舉考生的答卷片段。最靠近窗戶的盤子裏,赫然排著劉弇省試時寫的《春秋》破題。
    屋角堆著成捆的桑皮紙,紙上印滿考生筆跡。陳硯秋認出這是"摹寫術"——專門模仿他人字跡的伎倆,科場舞弊常用。但令他毛骨悚然的是,這些摹寫紙的空白處都標注著價格:"歐陽體破題二十兩王安石論格式十五兩蘇軾文法三十兩"……
    後屋突然傳來"咯吱"的壓板聲。陳硯秋閃身到門邊,聽見一個沙啞的男聲在訓斥:"……這批《天聖九年陰事》的"沒入教坊"條目全部重排,朱批改用礬水寫……"
    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回答:"可、可崔判官那兒的底檔……"
    "蠢貨!"沙啞聲音猛地提高,"老崔的肚子都快爛穿了,誰還查得出來?今晚必須印完三百份,韓大人等著——"
    話音戛然而止。陳硯秋從門縫看見說話者突然轉身——是個四十多歲的精瘦男子,左眼蒙著黑布,右手缺了兩指。殘指處的疤痕呈現出古怪的青紫色,像是被某種腐蝕性液體灼燒過。
    獨眼男子抽動鼻子,突然厲喝:"誰?!"
    陳硯秋還沒來得及反應,周硯奴已經撞開後窗翻滾進屋。她的獨臂甩出三枚銅錢,精準打滅屋內的油燈。黑暗降臨的瞬間,獨眼男子發出野獸般的嚎叫:"點火!全點了!"
    "轟"的一聲,後屋騰起刺目的火光。陳硯秋衝進去時,看見兩個工匠正將排版盤投入火盆,桑皮紙在火焰中卷曲成灰。獨眼男子手持鐵鉤站在火盆旁,鉤尖挑著一塊燒紅的鉛字。
    "來晚了,小相公。"他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這些"墨寶"可金貴著呢,一把火燒了幹淨。"
    周硯奴的獨臂突然襲向他的咽喉。獨眼男子靈活地後仰,鐵鉤劃出一道弧線,鉤尖直奔她的獨臂。陳硯秋的柴刀橫劈過去,金屬相撞迸出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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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勢蔓延到前屋,排好的活字在高溫中開始融化。獨眼男子趁機踹翻一桶鬆脂,粘稠的液體潑在陳硯秋腿上,瞬間騰起藍焰。他不得不就地翻滾撲滅,再抬頭時,獨眼男子已經撞開西牆的暗門逃了出去。
    "追!"周硯奴剛要躍出,腳下突然"哢嚓"一聲——她踩碎了塊鬆動的地磚。磚下露出個半埋的陶甕,甕口用蠟密封。
    陳硯秋用刀柄砸開陶甕,惡臭撲麵而來。甕裏堆著七具縮成嬰孩大小的屍體,每具的嘴裏都塞著活字鉛塊,與劉弇的死狀一模一樣。最駭人的是屍體的雙手——指骨全部被剔除,取而代之的是細小的鉛字,拚成一句完整的話:
    "鎖院三日,題從何來?"
    周硯奴的獨臂微微發抖。她撥開最上麵那具屍體的衣領,露出頸部的烙印——"景佑四年謄錄官"。
    "柳七娘的丈夫……"陳硯秋的聲音哽在喉嚨裏,"不止他一個。"
    後牆傳來木板斷裂的巨響。他們衝出屋子時,獨眼男子已經駕著板車衝進葦塘。車上堆著十幾個木箱,最上麵的箱子在顛簸中裂開,撒出一地鉛字——
    那些字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灰色。陳硯秋拾起一枚,發現重量不對。用刀刮開表麵後,露出內裏的材質——不是鉛,而是摻了銅屑的骨灰。
    "西郊!"周硯奴突然喊道,"劉弇舌頭上的字!"
    板車消失的方向,正是通往西郊亂葬崗的小路。陳硯秋剛要追趕,作坊的屋頂在烈火中轟然坍塌。熱浪逼得他們連連後退,眼睜睜看著滿屋的活字證據化為灰燼。
    最後一刻,陳硯秋從火場搶出半張未燃盡的桑皮紙。紙上印著某位考生的策論,但在空白處,有人用朱筆標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備注:
    "此子可作《秋賦》碑,溫如玨親選。"
    紙的邊緣,隱約可見半個血指印——指紋的渦旋中心,刻著個微小的"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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