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殿試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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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佑元年三月初七,集英殿前的銅鶴香爐吐出最後一縷青煙。陳硯秋跪坐在青綾拜墊上,耳中灌滿了沙漏細碎的聲響。殿角懸掛的鎏金水鍾正滴下第九十九滴水珠,墜入銅盆的刹那,他忽然發覺硯台裏的墨汁泛起了細密的波紋。
"地動——"
不知是誰先喊出了這兩個字。陳硯秋的視線越過朱漆案幾,看見鋪在青磚上的黃綾正在無風自動。殿柱間的垂紗幔帳突然繃直如弦,懸掛的宮燈金鏈相互撞擊,發出細碎如算珠的聲響。翰林學士韓似道手中的讀卷官牙牌"哢"地裂開一道細紋,牌麵"靜"字的青金顏料簌簌剝落。
"諸生勿驚!"知貢舉範鎮按住劇烈搖晃的禦案,案頭堆放的彌封考卷卻突然散開。三百六十張素麻紙如受驚的鶴群騰空而起,在殿梁間盤旋成漩渦。陳硯秋瞥見最上方那張考卷的糊名處滲出朱砂——正是會試時被謄錄官文雁回動過手腳的"雌黃記"。
地鳴聲越來越近,仿佛有巨獸在皇城地底翻身。陳硯秋突然發現自己的右手不受控製地動了起來,狼毫筆尖在稿紙上劃出詭異的弧線。餘光裏三十餘名考生同時伏案疾書,筆走龍蛇的沙沙聲竟與地鳴頻率完全一致。更駭人的是,他們腕間懸著的銅鎮紙全都自行轉向北方,露出底部陰刻的"景佑四年製"小字。
"墨妖!是墨妖現世了!"老宦官尖利的嗓音刺破混亂。陳硯秋看見自己剛寫出的策論首行赫然是《五行災異說》——這篇慶曆年間被先帝焚毀的禁文,此刻正被三十名考生同時默寫。筆鋒轉折間全是已故柳七娘傳授的"折釵體",而稿紙空白處漸漸浮現出淡紅色的水痕,細看竟是無數個"冤"字組成的暗紋。
太醫令帶著藥童衝進大殿時,地鳴戛然而止。陳硯秋的筆尖突然迸裂,飛濺的墨汁在考卷上鋪開成大宋疆域圖。他眼睜睜看著墨跡自行流動,在京西路的位置蝕出一個黑洞——那裏正是父親當年失蹤的鄧州貢院舊址。
"耳後皆有瘢痕!"太醫顫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陳硯秋摸到自己耳垂下方微微凸起的灸疤,這處為提神偷偷施灸的痕跡,此刻正與其他考生的一模一樣。範鎮突然奪過藥童捧著的艾絨匣,匣底赫然壓著張發黃的名單——三十個名字全是景佑四年科場案的牽連者後裔。
韓似道的象牙笏板"當啷"落地。陳硯秋看見他官靴急退三步,踩碎了地磚縫裏爬出的一隻青銅釘。那釘子露出地麵的部分刻著卦象,與柳七娘臨終前塞給他的斷鑰紋路分毫不差。釘子斷裂的刹那,所有考卷上的《五行災異說》突然自行續寫,新增段落竟是當年涉案官員的謝罪書。
"鎖院!即刻鎖院!"範鎮的吼聲震得梁塵簌簌。陳硯秋卻聽見更深處傳來機括運轉的悶響,集英殿的十二扇雕花門正在無風自閉。門軸轉動的間隙裏,他瞥見廊下站著個穿舊式綠袍的老儒——正是相國寺裏傳授他《春秋》義法的神秘先生,此刻老人枯瘦的手指正按在殿外銅鶴香爐的目珠上。
銅鶴突然昂首長唳,喙中噴出的不是香煙,而是混著骨灰的墨汁。黑雨傾盆而下,考生們的白衣頓時斑駁如囚服。陳硯秋的考卷被墨雨浸透後,浮出幾行銀鉤鐵畫的批語:"文氣鬱結,當疏浚於野"。落款處半個殘印,依稀是"禮部之璽"的邊角。
範鎮突然撲向禦案,抓起尚方硯砸向地磚。硯台碎裂的瞬間,陳硯秋看見地縫裏湧出靛藍色的液體——這分明是國子監墨池特有的顏料,此刻卻帶著腐骨的氣息漫過眾人的靴底。液體流過之處,磚縫間的百年積灰聚成細小文字,全是曆代落第舉子的籍貫與名諱。
"丙字號生員出列!"韓似道的聲音透著詭異。陳硯秋低頭看見自己的號牌正在發燙,木質表麵浮現出暗紅色的"丙寅"二字。與他同時站起的二十九人,袖中都不自覺地掉出艾絨包——每個布包角落都繡著相同的崔氏家紋。
太醫令突然割開一名考生的灸疤。黑血湧出時,眾人看清皮下埋著半截青銅針,針尾刻著二十八宿中的"文昌"星官。當三十根染血的銅針在銀盤中碰撞時,集英殿的藻井突然投射出星圖光影,光斑組成的魁星正將筆尖指向陳硯秋的胸口。
"驗卷!"範鎮撕開糊名紙的手在顫抖。被拆的第一份考卷內層竟夾著景佑四年的舊題紙,泛黃的紙角蓋著已故宰相呂夷簡的私印。陳硯秋看著老學士連續拆開十卷,每卷夾層不是當年的血書訴狀,就是黜落者未寄出的家信。
銅鶴香爐第三次啼鳴時,陳硯秋發現自己的稿紙正在燃燒。火焰是詭異的青白色,舔舐過的文字反而愈發清晰。當《五行災異說》燒到結尾時,焦痕顯出一首藏名詩——每句首字連起來,正是景佑四年鄧州貢院十六名死難者的姓名。
韓似道突然奪過銀盤裏的青銅針。他將三十根針按星圖排列在地磚上,針尖滲出的黑血自動流向陳硯秋的考案。血線途經之處,磚縫裏的積灰文字紛紛立起如蟻陣,組成篇全新的《科舉十弊疏》——這分明是範仲淹的筆跡,但內容比現存版本多出三倍。
"丙寅生員留殿!餘者退出!"範鎮的聲音突然蒼老十歲。陳硯秋看著其他考生如木偶般列隊離去,他們的影子在朝陽下竟然沒有頭顱。殿門關閉的巨響中,他聽見老儒生在廊下輕誦《詩經·小雅》的句子:"戰戰兢兢,如臨深淵。"
銅鶴香爐第四次啼鳴時,陳硯秋發現自己的雙手正不受控製地撕開考卷。裱糊層裏掉出的不是紙頁,而是一把青銅釘——與柳七娘棺中所釘形製完全相同。釘子落地的脆響裏,集英殿的地磚突然全部翻轉,露出底下黑沉如墨的暗河。
河水中浮沉著無數青銅匣,每個匣蓋都刻著不同年號的狀元姓名。陳硯秋看見最近的一個匣子正在自行開啟,裏麵蜷縮著具穿朱色官袍的骷髏——空洞的眼窩裏,兩枚青銅釘正緩緩轉向他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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