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邊關諜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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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慶府的夜風裹挾著堿草灰的氣息,陸鴻漸蜷縮在西市胡商倉庫的草料堆裏,指尖摩挲著那半枚裂開的銅錢。羊油燈昏黃的光暈下,銅錢夾層裏的字跡愈發清晰——陳襄的密信不僅詳細記載了西夏仿建貢院的尺寸數據,更在末尾處用針尖刺出了三幅星象圖。陸鴻漸摸出懷中墨娘子給的桑皮紙,將銅錢缺口對準紙上昴宿星位,那些原本零散的針孔突然連成了都江堰鐵索橋的輪廓。
    遠處傳來戍卒換崗的梆子聲。
    他裹緊駝毛毯子,從貼身的暗袋裏取出個蠟丸。這是臨行前許慎柔交給他的\"醒神丸\"解藥,此刻卻成了驗證真偽的關鍵——蠟丸表麵凹凸的紋路與銅錢背麵的\"崇寧通寶\"四字嚴絲合縫。當他把蠟丸按在陳襄密信某處破損時,紙麵上突然浮現出用堿草灰寫的補充文字:\"囚於仿建號舍地窖,每日寅時三刻移送題窟\"。
    五更鼓響,陸鴻漸混入早起運貨的駝隊。
    興慶府東郊的堿草田在晨霧中泛著詭異的藍光,數十名戴鐐銬的宋人工匠正在西夏監工鞭打下收割草料。他們的襴衫早已破爛不堪,但衣領處殘留的墨跡仍能辨認出\"國子監太學\"等字樣。陸鴻漸假裝整理鞍韉蹲下身,指尖掠過潮濕的泥土時突然觸到硬物——那是半截埋在土裏的銀針,針尾係著的冰藍絲帶上用血寫著\"慶曆四年春闈\"六個小字。
    \"新來的?\"
    駝隊裏突然冒出句帶著秦州口音的漢話。陸鴻漸心頭一緊,隻見個滿臉風霜的老駝夫正用草杆剔牙,渾濁的眼珠卻盯著他手中的銀針。老人看似隨意地踢了踢腳邊麻袋,袋口露出的堿草葉裏赫然夾著片澄心堂紙,紙上用蠅頭小楷寫著《周易》\"艮卦\"的注疏。
    \"申時三刻,堿草車進題窟。\"老人吐掉草杆,靴底在沙地上劃出三道弧線,\"跟著藍頭駱駝。\"
    正午的日頭曬得堿草田蒸騰起帶著甜腥味的霧氣。陸鴻漸借著幫忙裝載的機會,發現每車堿草底下都藏著個柳條考籃。這些本該盛放筆墨的容器裏,整齊碼放著用堿草灰處理過的試卷——最新一摞封皮上印著\"慶曆八年殿試模擬\"的西夏文字,拆開卻見內頁是工筆臨摹的景佑三年狀元卷筆跡。
    未時二刻,駝隊啟程向北。
    藍頭駱駝的銅鈴在戈壁灘上叮當作響,陸鴻漸數著鈴聲節奏,發現每響七下就有一聲變調——正是《禮部韻略》中\"陽\"韻字的發音規律。當鈴聲念到第十七字\"娃\"時,遠處山崖突然裂開道縫隙,露出個黑黢黢的洞窟入口。
    題窟內的景象讓陸鴻漸險些踩空。
    數十丈高的穹窿下,數百名工匠正在崖壁上鑿刻試題。他們不是用尋常鏨子,而是手持銀針綁成的特殊工具——每刻完一行字,就往針尾係上不同顏色的絲帶。窟內回蕩著詭異的\"叮叮\"聲,細看才發現是懸在空中的銅雀硯相互碰撞,每方硯台都精確對應著《璿璣錄》記載的星宿方位。
    \"今日刻《春秋》三傳異同辨。\"
    監工的西夏文官突然換成流利漢話。陸鴻漸順著他的鞭梢望去,隻見三名宋儒被鐵鏈鎖在石案前,正對照著《穀梁傳》範寧注本口述答案。最年輕的那位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血沫裏竟夾雜著銀針碎屑——他的舌麵上密密麻麻全是針眼,結痂的傷口拚成\"滴血驗卷\"四字。
    陸鴻漸借著搬運堿草的機會靠近西側石壁。這裏的崖麵格外光滑,上麵用銀針釘滿了曆年科舉試題。當他假裝失手打翻考籃時,趁機摸到最近一處刻痕——慶曆四年禦試題《刑賞忠厚之至論》的\"厚\"字筆畫裏,藏著個針尖大小的\"陳\"字。
    戌時的火把將題窟照得如同白晝。
    陸鴻漸發現看守們開始往堿草堆裏摻曼陀羅粉,甜膩的煙霧中,工匠們動作逐漸遲緩。他強忍眩暈跟著藍頭駱駝走向窟底,在轉過第七根鍾乳石柱後,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釘在原地——
    十丈見方的水潭中央,矗立著座微縮的汴京鎖文塔。塔身每塊磚石都是蜂蠟澆鑄,內嵌著銀針固定的《元佑黨人後裔錄》殘頁。更可怕的是塔周環繞的七具蠟屍,它們全都作舉子裝扮,咽喉處插著的銀針尾端係著冰藍絲帶,絲帶另一端連著一方銅雀硯。
    \"子時驗題。\"
    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陸鴻漸寒毛倒豎。他轉身看見個穿宋式襴衫的老者,胸前卻佩著西夏\"文思院使\"的銀符。老人手中的燈籠照出鎖文塔底層門楣——那裏用銀針拚出\"景佑四年\"四個字,每根針尾都掛著個小瓷瓶,瓶身標簽寫著被黜落者的姓名。
    陸鴻漸的目光突然凝固在最角落的瓷瓶上。
    標簽上的\"陳襄\"二字被堿草灰蝕得模糊不清,但瓶口封印的蜂蠟卻新鮮如初。當他假裝跌倒伸手觸碰時,指尖傳來紙張的質感——瓶裏裝的不是血樣,而是折疊的《禮部韻略》殘頁,頁邊批注的筆跡與都江堰鐵板銘文如出一轍。
    \"那批江南來的堿草到了嗎?\"
    洞窟高處突然傳來梁太後的聲音。陸鴻漸抬頭看見棧道上的華蓋儀仗,連忙躲到鍾乳石後。隻見太後正翻閱著剛刻好的試題模板,突然將某頁擲向跪著的文官:\"這"璿璣七政"的破題法還是宋人的套路!去地窖把陳待詔提來,讓他重寫!\"
    三更梆子響過,陸鴻漸尾隨提人的侍衛潛入地窖。
    潮濕的甬道壁上掛滿冰藍絲帶,每走過七步就能看見個鐵柵囚室。最深處那間傳來斷續的咳嗽聲,當他貼著柵欄望去時,正對上陳襄抬起的臉——這位景佑四年的翰林待詔雖已形銷骨立,但懸膽鼻的輪廓與陳硯秋幾乎一模一樣。
    \"堿草灰三成,曼陀羅粉七分......\"
    陳襄突然對著虛空喃喃自語。陸鴻漸這才發現囚室裏沒有燈,老人竟是用銀針在牆壁上刻字照明——那些密密麻麻的針孔組成了完整的昴宿星圖,每顆星位都對應著《璿璣錄》中的科舉秘術。當侍衛打開鐐銬時,陳襄的右手突然在牆角一拂,某塊鬆動的磚石露出半頁焦黃的紙。
    陸鴻漸在侍衛轉身的瞬間撲到柵欄前。
    磚石下的紙頁上滿是褐紅色血跡,但依稀能辨認出\"慶曆八年春闈\"的字樣。最駭人的是紙角處用血畫的簡圖——分明是汴京貢院的平麵圖,其中明遠樓的位置被朱砂打了個叉,旁邊注著\"熒惑守心日,堿草煙起時\"。
    \"帶走!\"
    侍衛的暴喝聲中,陸鴻漸最後看了眼陳襄。老人被拖出囚室時,左腳鐐銬突然斷裂,鐵環滾到柵欄邊——內圈赫然刻著圈西夏文字,翻譯過來正是:\"銅雀硯中藏星圖,堿草灰裏現青雲\"。
    四更的冷月照在歸途的戈壁灘上。
    陸鴻漸懷中的銅雀硯殘片突然發燙——這是他在題窟蠟屍身上順來的證物。硯台背麵沾著陳襄的血跡,此刻在月光下顯現出密密麻麻的針眼,連起來正是都江堰鐵索橋缺失的第七個\"阿\"字銘文。
    遠處興慶府的城牆傳來晨鍾。
    鍾聲裏夾雜著某種規律的震動,陸鴻漸摸出蠟丸解藥貼在耳畔,突然聽出這是《禮部韻略》的誦讀節奏——西夏人竟將科舉韻書編成了鍾樓密碼。當第七韻\"陽\"字響起時,他手中的銅雀硯突然裂成兩半,露出裏麵用堿草灰寫的最後秘密:
    \"硯底藏針,針尾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