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歸途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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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幽冥國邊境返回的路上,蘇瑾突然咳出一口黑血。
    林濤大驚失色,李雲辰卻沉默地按住蘇瑾手腕探查。
    “是‘蝕骨幽蘭’,墨夜下的手,”他聲音低沉,“毒引在我們離開幽冥城時就被種下。”
    營地燈火通明,李雲辰將煉化的九幽冥珠按進蘇瑾心口。
    “忍著點!”青白光芒自他掌心爆發,蘇瑾痛得弓起身子,周身黑氣翻湧如活物。
    窗外巡邏的冰霜精靈忽然抬頭,發現漫天極光正被暗紅血霧吞噬。
    寒風卷著細碎的冰晶,刮過幽冥國與冰霜國交界的荒原,發出嗚嗚的哨音,像無數亡魂在嗚咽。沉重的雪橇獸踏著深雪,留下兩行蜿蜒的轍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蓋。雪橇上,林濤裹著厚厚的雪熊皮襖,魁梧的身形也禁不住這刺骨的寒意,時不時搓搓手,嗬出一團團白氣。
    “這鬼地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他嘟囔著,目光掃過身邊並肩而行的另外兩人。
    李雲辰依舊是一身洗得發白的單薄舊袍,仿佛感覺不到寒冷,隻是沉默地望著前方風雪迷茫的歸途,側臉線條在昏暗天光下顯得異常冷峻。他肩頭落了一層薄雪,也渾不在意。而蘇瑾則靠坐在雪橇裏,臉色比周圍的雪地還要蒼白幾分,長長的睫毛垂著,呼吸輕微。自昨日在幽冥城外圍那座廢棄神廟裏,意外擊潰了墨夜麾下三大影衛之一、奪回了封印著部分魔神殘魂的“九幽冥珠”後,她便一直顯得有些疲憊,隻說是靈力消耗過度。
    林濤當時還大大咧咧地拍她肩膀:“蘇師妹,回頭讓老李給你煉幾爐大補丹,保管你龍精虎猛!”此刻見她這懨懨的模樣,心中那份不安卻像這荒原上的雪,越積越厚。“蘇師妹?真沒事吧?”他又忍不住探身詢問,聲音放輕了許多。
    蘇瑾微微動了動,似乎想睜開眼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嘴角剛牽起一絲微弱的弧度,異變陡生!
    “咳…噗——!”
    毫無征兆地,她身體猛地一顫,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所有的動作。一口粘稠、散發著不祥腥甜氣息的黑血,如同墨汁潑灑在潔白的雪地上,瞬間暈染開刺目的汙跡,觸目驚心!
    “蘇瑾!”林濤瞬間炸毛,熊吼般的聲音撕破了風雪的嗚咽。他一個箭步撲到雪橇邊,巨大的身軀帶得雪橇都晃了晃。他手足無措地看著蘇瑾瞬間萎頓下去的身體和嘴角那抹刺目的黑痕,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怎麽回事?!老李!老李你快看看她!!”他猛地抬頭看向李雲辰,聲音裏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李雲辰的身影早已出現在蘇瑾另一側,快得隻剩下一道殘影。他沒有出聲,臉上也未見驚慌,隻有一種沉入深潭般的凝重。他單膝跪在冰冷的雪地裏,右手三指如鷹爪,精準地扣住了蘇瑾纖細的手腕。一股極其精純、卻又刻意壓製在涓涓細流般微弱程度的青色靈力,無聲無息地探入蘇瑾的經脈。
    蘇瑾隻覺得一股冰涼卻又帶著奇異生機的力量迅速遊走全身,試圖壓製那股驟然爆發的、仿佛要將她骨髓都燒穿的灼痛。她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身體因劇痛而微微痙攣。
    不過短短數息,李雲辰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卻微微收緊了一瞬。他緩緩抬起頭,眼中寒光一閃而逝,如同雪夜中出鞘的刀鋒,冰冷刺骨。他看向林濤,聲音低沉得如同碾過冰麵:
    “‘蝕骨幽蘭’。”
    “什麽?!”林濤瞳孔驟縮,這個名字像冰錐一樣刺進他腦子裏,“墨夜那王八蛋的招牌奇毒?!什麽時候……”他猛地反應過來,臉色鐵青,“是…是離開幽冥城的時候?他那時候就……”當時他們從側門悄然撤離,蘇瑾負責斷後,曾短暫被一道詭異的黑霧纏住腳踝。當時隻覺得是陰氣侵蝕,蘇瑾隨手一道風刃就斬開了,誰也沒在意!
    “毒引,那時就種下了。”李雲辰的聲音聽不出波瀾,卻字字如冰珠砸落,“潛伏不發,直至此刻遠離幽冥國地界,受冰霜國純淨寒氣刺激,才被徹底引動爆發。”他收回診脈的手,小心地將蘇瑾因疼痛而緊握的手指掰開,掌心已是一片烏黑。那毒,竟在快速蔓延。
    “狗日的墨夜!老子回去活劈了他!”林濤怒火攻心,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雪地上,砸出一個深坑,冰屑飛濺。
    “現在說這些無用。”李雲辰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營地就在前麵,快走!”他目光掃過蘇瑾蒼白如紙的臉和唇角的黑血,眸底深處,那壓抑的怒意與擔憂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熔岩。他俯身,動作輕柔卻無比堅定地將蘇瑾打橫抱起。她輕得像一片羽毛,渾身冰冷,細微的顫抖透過衣料傳遞過來。
    “忍著點。”他低聲在她耳邊說,聲音罕見地帶了一絲緊繃。
    蘇瑾艱難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裏是李雲辰緊繃的下頜線,她微弱地“嗯”了一聲,便再也說不出話,隻感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
    林濤狠狠抹了一把臉,將所有憤怒壓下,跳上雪橇,猛地一抖韁繩:“駕!”沉重的雪橇獸發出一聲低吼,四蹄發力,拖著雪橇在深雪中奮力狂奔起來,朝著前方風雪中隱約透出的幾點燈火衝去。
    冰霜國邊境哨所改造的臨時營地裏,燈火在呼嘯的寒風中搖曳,勉強撐開一片昏黃的光域。負責警戒的冰霜精靈衛兵裹著厚厚的毛皮,碧藍的眼眸警惕地掃視著漆黑一片的荒野。當雪橇獸沉重的蹄聲和喘息聲由遠及近時,他們立刻發出了信號。
    “是李長老他們回來了!”有人喊道。
    雪橇還未停穩,李雲辰已抱著蘇瑾一躍而下,身影如風般掠過營地的木柵欄,徑直衝向營地裏最大、最堅固的那座石屋——這裏被臨時布置成了指揮所兼療傷靜室。
    “關門!守在外麵,任何人不得打擾!”李雲辰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在石屋門口響起,隨即厚重的木門“砰”地一聲被靈力帶上,隔絕了外麵凜冽的寒風和林濤焦急的吼聲。
    屋內燃著數盆暖石,驅散了部分寒意,但空氣依舊冷冽。李雲辰小心翼翼地將蘇瑾放在鋪著厚厚獸皮的石床上。她蜷縮著身體,意識似乎已經有些模糊,唇瓣的烏黑迅速蔓延,裸露在外的脖頸肌膚下,隱隱可見猙獰的黑色紋路在向上蔓延,像活物般蠕動。
    蝕骨幽蘭,一旦爆發,如跗骨之蛆,蝕骨噬魂!
    李雲辰的眼神凝重得如同結了冰。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翻騰的殺意。現在,隻有一樣東西能救她——剛剛奪回的九幽冥珠!此珠雖是幽冥至寶,蘊含陰寒死氣,但其核心的一點先天冥火本源,恰恰是焚盡世間陰毒邪穢的克星!隻是這過程,凶險萬分,如同在油鍋中取栗。
    他盤膝坐於床邊,沒有絲毫猶豫,從儲物戒中取出了那顆嬰兒拳頭大小、通體漆黑卻流轉著深邃幽藍光澤的珠子。珠子一出現,室內的溫度驟然又下降了幾分,連燃著的暖石都似乎黯淡了一下,一股陰寒、古老、帶著靈魂悸動的氣息彌漫開來。
    李雲辰雙手虛托著九幽冥珠,磅礴如海的靈力自他體內洶湧而出,不再是之前探脈時涓涓細流的偽裝,而是化作實質的青白光芒,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將他整個人映照得如同神隻!這恐怖的靈力波動瞬間衝破了石屋簡陋的防護,驚得門外守著的林濤和趕來的幾名冰霜族長老都駭然失色。
    “這是……”一位冰霜長老感受著那仿佛能凍結靈魂又帶著毀滅氣息的威壓,聲音都變了調。
    屋內,李雲辰神色肅穆,引導著那精純浩瀚的青白靈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剝離著九幽冥珠外部那層濃鬱的死氣陰寒。這個過程極耗心神,他的額頭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終於,當珠子核心那一點微弱卻至純至陽、散發著熔岩般熾熱氣息的幽藍色冥火本源暴露出來時,他眼中精光暴漲!
    “蘇瑾,忍著點!”他沉聲低喝,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話音未落,他右手並指如劍,牽引著那一點跳動的幽藍冥火本源,毫不猶豫地、精準地按向蘇瑾劇烈起伏的心口!
    “呃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痛呼從蘇瑾口中爆發出來!仿佛滾燙的烙鐵直接印在了心髒之上!她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擊中,猛地向上弓起,幾乎要從石床上彈起來,又被李雲辰左手按著肩膀死死壓住。
    嗤——!
    青白色靈力與幽藍冥火瞬間在她心口處交融、爆發!濃烈如墨、粘稠如油的黑色毒氣,如同被投入滾油中的冰水,發出劇烈的“嗤嗤”聲,瘋狂地從蘇瑾的七竅、從她全身的毛孔中噴湧而出!這些黑氣濃鬱得如同活物,在青白光芒的逼迫下扭曲、翻滾、尖嘯,幻化出無數張猙獰痛苦的鬼臉,試圖反撲,卻又被那至陽的冥火灼燒得寸寸消散,腥臭焦糊的氣味瞬間充斥了整個石屋!
    蘇瑾的身體在石床上劇烈地顫抖、抽搐,每一次痙攣都伴隨著骨骼被擠壓的輕微脆響。她死死咬著下唇,鮮血混著黑氣滲出,指甲深深摳進身下的獸皮,留下道道血痕。那深入骨髓、焚燒靈魂的痛苦,幾乎要將她的意識徹底撕碎。
    李雲辰的手穩如磐石,按在她的心口,源源不斷的青白靈力與那點冥火本源融合,化作一道堅韌的淨化洪流,一寸寸地滌蕩著她體內肆虐的毒根。他的臉色也微微發白,維持這種精微到極致的操控和對抗毒氣反噬的衝擊,對他同樣是巨大的消耗。
    門外的林濤聽著裏麵傳出的淒厲嘶喊和毒氣翻騰的詭異聲響,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雙目赤紅,幾次想要衝進去,都被冰霜族長老死死攔住。
    “李長老正在全力施救,不能被打擾!”
    “可是蘇師妹她……”林濤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就在這時,營地邊緣,一位負責了望的冰霜精靈衛兵猛地抬起頭。他碧藍色的眼眸中倒映著北地夜空那原本瑰麗奇幻、如同巨大彩色綢帶般舞動的極光aurora)。這本是冰霜國永恒夜幕下最壯麗的奇景。
    然而此刻,那流淌的、變幻著青綠、粉紫、金紅光芒的極光天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一種粘稠、汙濁、帶著不祥氣息的暗紅血霧所侵蝕、吞噬!
    那血霧仿佛擁有生命,從極北的黑暗深處彌漫開來,像一張巨大的、流淌著汙血的幕布,冷酷地覆蓋著絢爛的光帶。美麗與汙穢,神聖與褻瀆,在頭頂的天穹之上,形成了令人窒息的恐怖對比。
    衛兵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雪,他張大了嘴,寒氣灌入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死死盯著那被血色逐漸吞沒的天空,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和恐懼攫住了他。
    石屋內的李雲辰,正全神貫注於蘇瑾體內最後幾縷頑固毒根的清除。他緊閉的雙目驟然睜開,銳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石壁,直刺向那被血色汙染的蒼穹。一股難以言喻的龐大、陰冷、充滿了惡意與毀滅的威壓,如同無形的海嘯,正從極北之地洶湧而來,籠罩了整個營地,甚至更廣闊的區域。
    這股威壓……超越了他在幽冥城感受過的墨夜本體!是那被封印的魔神殘魂?還是墨夜已完成了最終的融合?
    他低頭看向石床上。幽藍的冥火本源已幾乎淨化掉所有蝕骨幽蘭的毒根,蘇瑾心口蔓延的烏黑紋路正快速消退,她急促的喘息也漸漸平複,雖然依舊虛弱昏迷,但生命氣息終於穩定下來。隻是她蒼白的臉上,仍殘留著深入骨髓的痛苦印記。
    李雲辰小心翼翼地收回力量,指尖那點幽藍的冥火本源黯淡了許多,被他重新封入九幽冥珠深處。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簡陋的石桌前。桌上放著一個粗糙的木碗,裏麵是冰霜族提供的、散發著淡淡草木清香的療傷藥汁。
    他端起藥碗,動作卻微微一頓。
    碗中澄清的藥液表麵,平靜無波,清晰地倒映著他此刻的麵容。然而,那倒影的眼底深處,卻似乎有一道轉瞬即逝的、不屬於他的、冰冷殘酷如同深淵寒冰的視線一閃而過!
    那眼神,帶著赤裸裸的嘲弄與惡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過心髒。
    李雲辰端著藥碗的手指,指節微微泛白。他沉默地看著碗中自己平靜的倒影,藥液苦澀的氣息混合著空氣中尚未散盡的焦糊腥臭,鑽入鼻腔。窗外,死寂的營地中,隻有風卷著雪沫拍打石壁的聲響,以及更遠處,冰霜精靈衛兵們壓抑著恐懼、斷斷續續的示警呼喊。
    石屋內的暖石光芒搖曳,將他沉默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
    “墨夜……”一個低沉的、幾乎聽不見的音節,從他的唇齒間溢出,帶著一種山嶽般的沉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徹底點燃的冰冷怒意。